钟原早已经做出了反应,一脚将刹车踏板直跺到底。
近70迈的车速,伴着碜厉的摩擦声,车轮在灰色的路面上留下两道长长的刹车印,这才在迎头撞上那道光源之前停了下来。
车内的二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紧接着又从车后方传来撞击,将钟原本来已经停稳的车又向前推撞出一米多远。
余知予双眼紧闭,惊恐中只觉得身体些许晃了晃。待周围的一切短暂安静下来,才敢睁开眼睛。
钟原的右手,此刻正紧紧地压着她的肩膀;强壮有力的手,将她整个人牢牢地“绑”在椅背上,与刚才急刹产生的巨大惯性做着抗衡。
“没事吧?有没有伤到?”钟原好像生怕自己刚刚的“保护”没有起到作用,他一边解着安全带,一边扭头问道。
见余知予心有余悸地摇摇头,钟原才转身下了车。
类似这样的郊区公路,因着车辆少,滥用远光灯的现象极为普遍,却不曾想这次如此“惊心动魄”。
钟原下车时,那束闯祸的光源早已不知所踪。他急忙转身朝车后走去——刚刚自己的急停,后面的车可遭了殃。
车里现在只剩余知予一人,她仍旧未从刚刚的事故中回过神来:那声急促慌张、无措又苍白的鸣笛,那股并不算十分猛烈却异常真实的撞击力,还有那个清脆的、玻璃瞬间破裂的声音……
这些加在一起,如急流里的漩涡一般,将毫无防备的她,毫不留情地拉回到那可怕的一幕中。她像一条被速冻的鱼,感觉从头顶冷到了脚跟,整个人也呆在了那里,动弹不得。
所幸事故并不算严重,又是荒郊野外的深夜,双方互留了联系方式,解决方法容后再谈。
钟原回到车旁,手搭上车门把手的一瞬间,隐约看到自己的车前盖上像是放了什么东西;他走近一看,是个厚实的文件袋,侧边贴满反光条,借着轻柔的夜色,竟也十分明显。
空白的封皮,连署名都没有,钟原自然而然地将它与刚才的那束强光联系在一起:看来是特意送来给他的。
文件袋口只简单的用线绑住,钟原疑惑着打开,从中抽出一小截纸面。他粗略地看了几眼,眉心不自觉锁到了一起,刚想仔细看下去,又突然注意到车里,正坐在车里的余知予表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顾不上多想,钟原果断地上了车。
直到钟原重新回到车里,余知予仍然没能从那股强有力的漩涡中逃出来;她的双眼惊恐地缩着,长长的睫毛下,湿黑的瞳仁被惶遁与无助填满,额间也早已沁出汗珠,将几根凌乱的发丝粘成一缕缕。
“知予?”钟原轻声唤着她:“怎么了?是不是吓坏了?”
余知予这才终于颤抖着长出了一口气,她抬手扶额,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竟然——差点以为——我又要再重新经历那一刻了……”
钟原正将那个文件袋转身扔向后座,听到余知予的话,他脸上的表情立即严肃了起来;他缓缓坐直身体,只安静地看着她。
不时有车辆从旁边经过,车轮将地上散落的玻璃碎片碾得吱嘎作响。
余知予再次深吸一口气,像铁了心要上战场的士兵,提起了心底所有的勇气:“就是这个声音,这是我出事的时候唯一记得的东西……”
余知予将视线推上枝头,目光攀着与那弯月刀做着伴,她才有勇气将那段往事说出口。
她不是只记得这个声音,只是这个声音太过执拗,根本像在她脑中扎了根一般的挥之不去;即使在昏迷中,这声音仍然不依不饶。她甚至曾一度怀疑当初自己的“醒来”只是个假象,因为有太多原本属于她的东西仍在沉睡,比如她的眼睛,还有她的腿——
八年前,余知予在一场车祸中幸存下来,却也在那场事故中失去了作为一个画家最宝贵的东西:视力。
眼泪流干的日子里,她的灵魂活得俨然是个乞丐,只能靠着翻找回忆,从中抠出那些碎片来勉强喂饱自己颠沛的心灵;她也曾经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苟延残喘,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怕死才活着吗?
余知予兀自讲述着那段灰色的记忆,语气平缓得如同只是在转述一个故事而已。
钟原在一旁一字不落地听着,心里却越来越无法平静;随着她的讲述,钟原的脑海中不断适时地勾画出一幅幅画面,等那些画面画完,居然又有几张莫名地跳了出来,倒像是特意被挑出来的一样。
钟原不由地数着那个名字出现在这些画面中的次数:
沈未推着她在院中晒太阳,将那些彩的蝴蝶绿的草地红的花朵细细讲与她听;沈未开车载她去“看”夜景,用言语精心描绘着每盏灯光后或温馨或激烈的场面……
想着想着,钟原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后座那个静静躺着的文件袋,刚刚看入眼中的那截纸面上的字里,与此时他脑中正挂着的这个名字,居然是同样的两个字:沈未。
“故事”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