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傍晚时分下起大雪,整片城市笼罩在一边白茫茫的雪色中,庄重而温柔。
许然连续工作了十多个小时,给一位在车祸中受伤的老教授做了包括眉毛、眼眶和眼球的赝复体。
等回到家时,已经临近深夜,许然急匆匆走出电梯,推开了自己家的门。
母亲李丽敏正坐在沙发上等她。
她穿了一件墨绿色旗袍款式的睡衣,手里端着一杯茶,时不时轻啜一口,神情悠闲自在。
“妈,你怎么还没睡。”许然问。
李丽敏抬起眼皮,看了许然一眼,“今天又去摆弄你那些假眼睛了吧。”
“那叫义眼片。”许然纠正。
“我管它叫什么!”李丽敏拧着眉,声音也提高了,“我从小培养你学画,好好的画家不做,非要做什么不入流的赝复师!”
“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应该听你爸的,把你送去英国。”
“妈……”许然抬眼,面色仍然平静,“很抱歉没能成为让你满意的女儿。”
李丽敏放下茶杯,轻哼了一声,“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了,要么你辞职,找一份正经体面的工作。要么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妈。”
许然语气坚定:“我喜欢赝复师这个职业,它在我眼里就是一份正经体面的工作,希望您能尊重它……”
“尊重?那你有没有尊重过我?”李丽敏打断她,“为了让你成为职业画家,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可是你呢,你对得起我吗?”
许然目光笔直的和李丽敏对视:“我从来就不喜欢画画,更不想成为什么画家,是你一直在逼我。”
嘭!
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地声音传来,桌上的茶杯被李丽敏狠狠摔了出去,“我那都是为了你好!”
许然觉得没有再和李丽敏争下去的必要了,“妈,我觉得我们都应该冷静冷静。”
说着,许然转身去开门,头也没回的逃离了这里。
这不是她第一次和李丽敏这么吵了,每次都是不欢而散,但她从没想过要放弃。每每回想起顾客带上赝复体的样子,许然就满足无比。
有时候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被人需要,能在别人的人生中,给予一点微末的帮助。
雪还在下,街道上厚厚的积雪让车根本打不着火。好在工作室离得不远,许然最后选择了步行。
桥上,一名年轻女孩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曾经鼻子的位置,低头想了很久,似乎终于下定决心。
她从口袋摸出电话放在地上,然后伸手抓住面前的护栏爬了上去。
桥下,江水滔滔,深不见底。
女孩仰起头,两只手同时放开。
许然转过弯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身体比脑子快,她飞扑过去,只来得及抓住女孩一只纤细的手腕。
也许是下坠的力量太大,或者是她完全没有做好准备,随着不知道是谁发出的一声惊呼,许然被女孩拖拽着也翻了出去。
她唯一来得及做的,就是用小腿勾住护栏。
但这不是在拍电影,许然觉得自己能坚持的时间,最多也就几秒钟。
正当她一边死死抓住不断挣扎的女孩,一边分析自己坠入江中会不会立刻晕过去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握住了自己的脚腕。
他握得那么紧,铁钳子一样,让许然疑心自己的脚踝会不会被捏成粉碎性骨折。
“你再坚持一下,我拉你上来。”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话音刚落,许然就感觉到眼前的景物开始缓慢后退。
就在她半个身子回到桥上的时候,下面女孩又挣扎了一下。
“你放开我。”她的声音模糊不清,似乎带着哭腔,“放开我,我不想活了。”
“别动!”两个声音同时说。
然后许然顿了顿,“我既然拉住了,是绝对不会放开你的手的。就算为了我,咱们能不能有话好好说?”
女孩不再扭动,只是低声抽泣。
上面的男人手上猛得发力,将两人拽了回来。
衣服摩擦着金属栏杆,许然还没反应过来,脚就重新踩在了地面上。
与此同时,她的身边冲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弯下腰,手伸到女孩腋下,将她从护栏外抱了进来。
许然松了一口气。
被救的女孩却抬手捂住脸,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你们不该救我的……”她边哭边说,“我这辈子已经完了,活着只会拖累家里……尤其是我妈,她够苦的了……”
“我明白……但世上大多事都有解决方案,即使是面部损伤……”许然说。
虽然只有一瞬,而且女孩戴着口罩,但她是赝复师,手底下天天摆弄的都是人体器官,每天看到的都是各种需要修补器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