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夜变得静悄悄。
为不引人注意,邬元白安顿好蓝琪和杨翊后便留在药材间挑拣药草,有意不去看他们。
蓝琪不知何时竟睡着了,她醒来不见杨翊,心里一沉,想起他白日说的话,慌忙出去寻找。
不知是不是因为杨翊要走,蓝琪觉得今晚的夜风都透着股凉意。
医站没有河兵看守,蓝琪借着微弱的天光,一路忐忑着往杨翊说的那条窄河走,她不敢出声,只能边走边寻找杨翊的身影,希望能再见他一面,哪怕是一场告别也好。
行至密林处,鸮鸟幽冷的叫声从树上传来,那苍凉凄厉的鸟鸣声,像一只冰冷的手抚过蓝琪的脖颈。
蓝琪忽地想起,她失去母亲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雨后,这样的密林,这样的苍凉之感——
那时她刚满十岁,满心欢喜地跟母亲离开桃花苑去追他,本以为等待她的是新奇的远方,辽阔的天地以及不一样的未来。
但,那夜发生的事情,没一件能如她所愿,相反,留给她的唯有痛苦、恐惧和仇恨。
她看见他抱着母亲,他一向温和的面容忽然变得异常狰狞可怖,他将匕首刺入母亲的胸膛,他那双碧眼闪出阴森绿光,他与暗夜为伍,做魔鬼的恶行。
那是个极其漫长的夜,有远远近近下不完的阴雨;有浓密高大似乎永无尽头的怪树长草;有空气里咸腥的血液味道……唯有蓝琪一无所有,她拼命地跑,拼命地跑……
“这样黑的夜,你不怕吗?”杨翊突然从一颗树上跃下,像那天蓝琪跳到黄狗身旁一样,一下站到蓝琪面前。
夜鸟受到惊吓,扑扇着翅膀,四散而逃。
蓝琪也吓得不轻,但知道他没走,心里瞬间踏实许多,面带愠怒说:“忘记告诉你,那天给你吃的饭菜,不是什么色目商贾给的。”
说到这,蓝琪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条大黄狗的早饭,是这些日子以来你吃过最丰盛的一顿了吧?”
“所以,为了我,你居然动了‘狗主意’?”杨翊也不羁地笑起来。
“那不是为你,是为哥哥!”蓝琪不想输给他,脱口而出。
“那你不回北狄人的毡帐里找你的哥哥,还跟着我做什么?”提到北狄人,杨翊的语气中总有种飞扬的戾气。
“我……”蓝琪沉默了,她不知该如何诉说对杨翊的这种情谊,从最初的利用,到慢慢依赖他、喜欢跟他在一起,甚至后来他为救她断了三根手指,这份突如其来的恩情让她和他产生一种说不清的牵绊,躲不掉,又不敢正视。
“你不必觉得亏欠于我,我的手是北狄人砍的,若有明日,我自会和他们清算,此事与你无关。”杨翊摆了摆受伤的左手,对着蓝琪洒然一笑:“况且巨指食指具在,其余无名小指不足道也,没就没了。”
蓝琪抬头看他,夜光微微,他的轮廓竟如此分明,“你想去哪?”
“除了贼匪盗寇,什么地方还会要个在逃的奴隶?”杨翊折下一根树枝,甩动枝条划过暗夜,“我无所谓,总之能活下去,不受北狄人管制,有机会杀几个北狄兵最好不过。”
“听闻浙海一带有个盐户带头起义了,自称实王,如今势力渐长,你若真无亲人朋友,不如南下投奔他,总好过在朝廷脚下,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我走了,你要不要跟我……先逃出去?”
闻言,蓝琪一顿,接着回道:“我知道从哪走了,等哥哥的问题解决,我们很快就出去,其实,我早该让你走的,到底是我害了你。”
杨翊鼻翼微微翕动,手中枝条被他折断成几节,唇角绽起一丝笑,眼神却倨傲冷然,“不要太依赖你哥哥,他凭着医术到哪都不成问题,可你是女子,在这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蓝琪用手摩挲着袖口的粗纹,微微点头。
“走了,记住我说的那块鹰形大石,错过便游不出去了,保重!”杨翊转过身子,背对蓝琪挥了挥衣袖,向密林另一端的小河走去。
“等一下!”蓝琪快步追上杨翊,扯过他一只衣袖,往他手中塞了一只小瓶子,“这个给你,瓶中有机关,按蓝色出毒药,按黑色出解药。”
杨翊停下脚步怔怔然看着她。
“记住,蓝色毒药只有两颗,味道香甜,却无药可解,吃下的人很快就会死去。关键时刻它能帮你解决麻烦。黑色解药有三颗,奇苦无比,能解大部分毒,包括马钱子等草药的毒,却不能解瓶中蓝色药的毒,你记清楚,千万不可用错!”
蓝琪一股脑说完,又怕杨翊记不住,急切地盯着他,“你……重复一遍。”
杨翊徐徐答道:“蓝色是毒药,自己不要吃,因为无解;黑色是解药,中了一般的毒可以拿来救命,包括你给我下的马钱子一毒。”
杨翊按动机关,瓶中立时掉出一颗药丸,他拿起药丸欲放进口中,“先把你下的毒解了,试试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