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稍晴,大街上的鬼又多了起来,鬼界的天亮了。
玄一坐在转生桥边的四角亭中翻着书簿,见人影儿由远及近,远远地道:“热闹可看够了?”
阎小六走过去坐下道:“看够了。”
鬼界的热闹常有,隔三岔五就有些小鬼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
这群鬼做人时总爱端着架子又爱做表面功夫,久而久之就攒了不少肮脏气,以至于死后就开始不管不顾。
人重活一世,清空了记忆重活,鬼可不会。鬼一旦入了鬼界,别说这一世的记忆,上一世上上一世的记忆都能寻回来。所以鬼界的鬼大多都不要脸,仇人遍地,谁跟谁都有点儿恩怨,只是这恩怨可大可小,可解可不解。
玄一抬眸,神色凝重地道:“看够了便好好歇歇,顺便想想你前几次去幽都时遇到的状况。那山恐怕明日便开了。”
“明日便开?”阎小六掐指一算,道:“明日才七月十二。”
玄一喊他喊得急,怎么幽都山也开得这样急?玄一放下茶碗道:“恐怕是山里出了什么状况。”
往年鬼界的暮鼓钟七月十五准时响,今日看守暮鼓钟的小鬼从鬼君府出来,说的却是暮鼓钟此时已经开始晃动,那钟摆晃动的幅度不出所料明日便会响彻鬼界。
阎小六思索片刻,问:“你此番,是特意在此等我?”
玄一点头,道:“是。这回你一个人前去恐有不妥,我已经叫人张贴了布告,看看可有人愿意与你同去。”
“……”
阎小六不急不缓地道:“恐怕是无人愿意与我同路。”
且不说幽都易进难出,开山一月与人而言乃是人间炼狱;只说要与阎小六一同前往,便不会有鬼愿意。没办法,他在鬼界就是这么个名声。玄一叹道:“问过总比不问好,姑且一试吧。”
阎小六淡淡一笑,由着她去了。人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是于他而言,勇夫恐怕还没出生。
玄一命人在鬼界各处张贴了数张布告,待到傍晚时分,却未见成效。众鬼瞧着布告上的‘幽都’二字,只在上边扫了一眼,连赏金数额都没瞧清便一言不发地各自散去。
玄一看着布告又是一叹。
第二日一早,阎小六冲着她扬了扬手,潇洒离去。
·
两日后,幽都山外,人间。
郁郁葱葱的两座青山旁,夹着一条宽敞的大路,大路边立着一座草棚,草棚前写着【茶舍】二字。茶棚里坐着一位老伯,忙时给路过的客人送上一壶热茶,闲时就退到一边坐在凳子上悠闲地扇着扇子喝喝茶。看着道路两旁的景乐呵,看着路上的行人乐呵,看到有人走进草棚,更是利索的上前招呼。老伯乐呵呵地看着一名路人由远及近地往这边走来,走进后停下看一眼又离开,而后折返退回来,道:“店家,请问前边那座山可是幽都?”
老伯瞧着他不说话。
阎小六心道:“恐怕是问错人了,凡人怎么会知道幽赌。”
老伯却笑了笑,看一眼他指的方向,道:“那是北山。”又一指另一个方向,道:“这个才是幽都。”
阎小六道了声谢,心说:“终于到了。”
幽都路远,这一路走来着实不易,差点儿要了他的老命。
往常阎小六前来都有玄一派人相送,所以一到此地他就已经进了山里,自己慢悠悠走着过来的,他还是头一回。
那日离开鬼界时,玄一本也是派人送他的,可惜没走多远,那鬼就因为有事提前离开,只给他说了个大概方向,让他顺着那条路再往下走就能到。那鬼不知,阎小六是个路痴,哪怕是白天走过一遍的路晚上也会丢,原本一个时辰的路他硬生生绕了两天才走到。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陈,感慨万千。
进了草棚,阎小六捡了靠边的桌子坐下,点了一壶热茶又要了一碟点心,坐在凳子上歇脚。
茶水和点心都被端上桌,阎小六才想起来他刚才询问店家的问题。再抬头看一眼店家正若无其事地扇着风,心道:“这老伯恐怕不是凡人。”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个,老伯不是凡人,他也不是凡人。一个几个百岁的老鬼和精怪在荒山野岭遇上,吃亏的肯定不会是他。
阎小六一边喝着茶,一边打量着这个草棚。
草棚里没有妖气,像是人手一把稻草一根柱子一下一下慢慢建出来的。此处位偏,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去前边的城池有数十里之距,退后到后方的村落又要十几里路,着实算不上好地方,像是专门为路人饥渴时停下来歇脚所建。
阎小六喝了碗茶,喃喃道:“茶水不错。”又扭头问老伯:“店家,您这个茶舍在这开多久了?”
老伯摇着扇子,笑着道:“不久不久,二十几年而已。”
阎小六上次直接进山已经是近百年前的事,那时候就算是走过来的,山外也没有这个茶舍。他还待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