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到陆致想下一步,思绪就被那刻意放轻的叩门声打断,他回过神来,道了句“进”。
来的是赵同知。
太祖当年设立锦衣卫机构,其中正三品指挥使一位,从三品指挥同知两位。
而如今锦衣卫仅有一位指挥同知,那便是赵鉴。他以刚正不阿闻名于京城,在先帝时期屡被打压,弱冠之年三元及第被钦点的状元却蹉跎二十年在南京所设的大理丞之位上寸步不进。
他从不结党,每逢六年一度的京察都得到“无为”评语,“无为”但又不被革职掉级,也算是官场奇态之一。
经历同僚排挤、陛下冷眼,久而久之赵鉴也心灰意冷起来。新帝登基后便上折请求陛下罢免他的官职放他回家当布衣白丁。
不料陛下将他折子按而不发,随后便有道圣旨越过内阁在上朝期间宣读。不惑之年的赵鉴连越数级升为锦衣卫指挥同知,而陆致升为锦衣卫指挥使,随后便发生左顺门哭谏之事。
赵鉴身在大理寺多年,熟知本朝律法,性情又刚直,是陆致麾下当之无愧的一把快刀,一柄利刃。
赵鉴推门而入,刚要见礼就被陆致打断,陆致示意他去看被摆在桌前的那份誊抄的验尸报告,赵鉴伸手取来,看得眉头紧锁。
先前在首辅府里,陆致只说要查,然而事涉首辅,如何查也需要掌握分寸。
需知岑首辅朝中经营数十年,其座下门生数位,远至辽东总兵、两广巡抚,近自不必提,他早已是“岑半朝”。如今事关他的幼女,顺着查下去难免牵扯党争,所以他决定先听听赵同知的看法。
真正能盖棺定论的,能定夺此事的陛下,俨然漠不关心的模样。
陆致明白,宫里头那位任由群臣搭台唱戏,他好整以暇“观猴戏”。
但这同时也是对他陆致的头一道大考。
考得好,这指挥使之位才能坐得稳当。也因此,他分外小心。
赵鉴虽性情直烈,但并不愚钝,他早就看出自己面前这位年纪轻轻的陆大人看起来带金佩紫风头无两,实则一直在火中取栗。
他刚与这位上司共事,外头那些关于他的传闻是真是假他不得而知,摸不清陆致的性情,赵鉴学精明起来,决定装傻充愣,他先是故作一怔,再又讶异起来:“这…”
最后才是面露难色。
竟是又将难题抛了回来。
陆致哪里看不清他心里头的弯弯绕,他懒得同赵鉴互探虚实,分毫情面未留,冷笑道:“原不知应天府如此养人,状元郎学会好一手莳花遛鸟的本事。”
应天府即为旧时南京。迁都后,南京便成为陪都,被派去南京的官员大多是赵鉴这种失了势的朝堂边缘人物,那里官职形同虚设,官员无所事事手无实权,这才有了“遛鸟尚书”“莳花御史”的说法。
赵鉴被他一句辛辣讽刺顿时臊得面红耳赤起来。
陆致本意并非拿他出气,因此又将态度放缓些:“今日请同知来,是因为此案陛下已全权交由锦衣卫,我想着与同知商议一下从何查起。”
赵鉴也就顺着台阶道:“大人实在客气。依我看,此案应先内再外,岑三小姐的乳母、身边婢女都应羁来审问。”
陆致也是这看法,先查府内,再查府外,若只是府中家事最好不过,他闻声点头表示赞同。
赵鉴又觑他神色,拱手道:“属下斗胆,此案或许会牵扯到大人。”
陆致也并非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岑府不可能红白两事同时进行,那原来传遍京城的婚约少说要因为岑三小姐的身死而推迟一年。
一年不过三百余日,但足以将朝堂局势重新洗牌,也自然可以将这段姻缘斩断。
但不知为何,陆致想到姻缘斩断这四字时竟然生出些微弱的不舍情绪来,实在怪异,他与那位未过门的妻子明明只见过一面,甚至只讲过一句话。
陆致低声道:“不管这事冲谁来,如今归我们负责,便要查个水落石出。即日起缺什么都同我讲,你只管去做,我去盖印请旨,保你无忧。”
好一个水落石出。
赵鉴神色一凛,见礼应是。
陆赵二人又谈论几句,便散了场。
陆致提笔写下一张信笺,又喊来他的贴身小厮,叫他去府上库里寻些稀罕玩意,晚些要送到岑府去,小厮刚要离去,他又唤住道:“同我母亲说一声,那套点翠头面我要取走。”
小厮顿时停下脚步,转身迟疑道:“那套头面…老夫人先前专门留着,说要送人的。”
陆致当然知道这事,他对女儿家的东西从不了解,若不是母亲视它为珍宝,他也不会知道那看也没看便被他派人收进库里的点翠首饰,竟然如此金贵。
当然,他也知道那首饰要被拿来送谁。
于是说道:“那本是母亲要拿来做聘礼的,这会子无非是早一些送过去。区区一副头面罢了,陆家值钱稀缺的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