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七八日,子英读完了一遍左传,尚未从字里行间品出什么深意,就踏上了离开衮州的路。
崔府门外立着五六辆马车,崔夫人拉着子英絮絮叨叨的叮嘱。她是个很细心的人,各种安排都很周到,子英默默听着,忽然被她轻轻拉住了手。
“婶婶知道你聪慧,但还要叮嘱你几句。”她握着子英的手,轻声细语的,“遇事多思多想,你二兄性子直,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记得提点规劝他一二。”
“好。”子英点了点头。崔怀瑾性子刚直,像是一把刀,很容易伤人伤己。崔夫人放心不下他也是应该。
崔夫人抬手摸了摸子英的头发,替她扶正发簪,“子英要好好照顾自己,婶婶等你回家。”
这是每一个母亲都会对远行的子女说的话。子英忽的红了眼眶。她有些思念现代的母亲了,眼前的崔夫人和母亲的脸渐渐重叠,子英轻轻抱了她一下,“我会的。”
前面崔隽派人来催促了,崔夫人松开子英,不舍的又上下看了看她,叹息着笑了一下,“去吧,有什么事,记得写信来。”
“好。”子英重重点头,然后往前走了几步,再回头的时候,看见崔夫人站在台阶下抹眼泪,她抬手又挥了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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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着阿竹的手臂上了马车,子英掀开帘子,看了看晨光中,崔府闪着金光的门匾。
外面马鞭声响起,马蹄踢踢踏踏动起来,车轮滚滚往前。子英忽的想起来昨夜那个清晰的梦,狼烟四起,烽火遍地,衮州繁华的街景变成废墟,崔府的门前满是鲜血……太真实了,真实到她觉得这就是未来会发生的事。
不,这就是未来会发生的事,这是书上写过的,衮州的结局。子英攥紧衣角,她的手开始抖。终有一日,衮州会变成这样,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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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英不开心吗。”因为女孩沉默太久,崔怀瑾觉出来不对,就想着问一问。骤然离开家,她应该是会怕的。他作为兄长,理应好好照顾她。
子英缓过神,扯着嘴角露出温和的笑容,“只是一些累。二兄,我们是快要到禾城了吗?”
崔怀瑾掀开帘子看了看,转过来掖了掖子英的披风,“是。”
他温和的笑了笑,递给子英一袋桂花糕,“一会儿到了禾城,先寻处客栈休息一晚,明日再走。”
桂花糕触手温热,子英垂下眼,乖顺点了点头,“好。”她弯着眉眼,笑容却不达眼底。
她确实是不开心的。这一切好像是一把无形的刀悬在头上,让她很难笑出来。子英觉得自己的命运根本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她太渺小,所以只能挣扎着活。也许真的是因为第一次离开生长多年的地方,子英看着外面陌生的街景,鼻尖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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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城算是江东重城,用现代的话说,这座城市是交通枢纽,每日都有很多的人进城出城。
门外的守卫核查过他们,挥挥手让士兵挪开路障。子英掀开一角车帘,入眼就是熙熙攘攘的人头,他们被士兵驱赶着让开一条路。各色华贵的马车浩浩荡荡穿过城门,两边灰头土脸的百姓微眯着眼,努力去看尘烟里的一点点光,那是金线在阳光下的折射,是他们可望不可即的富贵。
子英看出那些目光里的羡慕或是嫉妒,她兴致缺缺,放下帘布问,“为什么禾城也有流民。”
这似乎是一个有些愚蠢的问题,许久没有说话的崔少陵慢慢睁开紧闭的眼,极轻的笑了一下,“因为在打仗,打仗就会有流民。”
“禾城是几州要塞。”见子英出神,崔少陵又补了一句。他翻了一页手上的书,薄薄的纸张拂过,隐隐约约一点竹香。
子英沉默了一会儿,抬眼去看他。马车里光线并不好,他挑开一小片帘子,暖黄的光晕落在书上,经过他下半张脸,亮堂堂的很像是金子。
她又顺着掀开的帘布往外看,街市正热闹,来来往往的小商贩叫卖,夹着杂耍的班子,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
“在看什么。”崔少陵合上书,略探了探身子,离得子英又近了些。他凑近了,那股竹香浓郁起来,和他的模样一般,温润清雅。
子英其实不想回答他的,可对上他那张脸,她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她总学不会拒绝别人,特别是对于待她好的人,几乎从不会反抗。就像是崔怀瑾给她的桂花糕,即便不喜欢,也还是吃了。
“在看外面,觉得这里很热闹。”她的眼神忽而悲伤起来。因为她知道,禾城会在沈澄起兵谋反的那一天变成一座死城,这一切繁华景象都将不复存在。
“你在可怜他们。”崔少陵轻轻挑起眉梢,表情疑惑,说的话却是肯定的。子英的眼睛里是怜悯,很像是天上的神明看待祂受苦受难的子民,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
“长兄不觉得他们可怜吗。”子英回看他,忽然觉得她又问了一个蠢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