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院走水一事令方衡生了好大一通气,听小厮说他气得把最喜欢的龙尾砚摔了个粉碎。
在外,他素有端方君子的美名,在侯府中却不必避讳什么,心火上来了旁人都只有受着的份。
那夜回来后方衡接连杖责了几个下人,哪怕住在较远的逢香阁,怀夕还是能听见传来的哀嚎和棍棒捶打的声音。怀星胆子大爱热闹,偷着去看了眼,回来当晚就做了噩梦。
对于这一切,岑皎只当自己不知道。她既理清了利弊,知晓自己如今只有按部就班的和方衡捆在一处才能脱险,就不会再似从前那样故意招惹他。只是最多是不躲他的好处,要是再进一步让她去哄去安慰,她心里存了疙瘩,做不到。
怀夕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听说周漾那边已经去了好几次,不免为她操心:“姑娘,如今小侯爷心中不快,你要不要过去看一看,宽慰几句?”
岑皎正读着那卷《鹤闻堂笔录》,听了她的话仍是无动于衷,手下翻页:“宽慰什么?他那不差我这一句问候。”
第二日,也就是今早,林念之就派人把书送过来了,却没指明是给哪个主子的。岑皎留着心眼,一直叫小厮在门口盯着,一见林家下人现身就先一步把书拿了回来。
她不觉得林念之一定就和方衡有什么纠葛,但林念之估计以为方衡和她提过这本书,因此才笃定她一定会应下。可惜方衡与她早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关系,她应下,纯粹是因为一点微末的报复心理。
书确实是好书,言简意深,字字珠玑。也难怪方衡要拿这本书讨好荀祭酒,才看了一会,岑皎已经有些爱不释手了。
心里才提及方衡,人就来了。怀星将人迎进来,怀夕忙欣喜地去倒茶,唯独岑皎视若无睹,继续翻书。
方衡早就习惯她这副冷淡的模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往常觉得她娴静,今天心里窝着火,再看却觉得她过分冷漠。
他在她右手边坐下,伸手按住她翻书的动作,身上铺天盖地的寒意传来:“看的什么书?”
其实他怎么会不知道是什么呢?他今日来,为的就是这本能使荀祭酒对他改观的书。
荀祭酒一向不喜他,说他心思太重不忠于学问。若是普通祭酒,方衡大可不必理会,可偏偏荀祭酒是当今还是王爷时的老师,颇得当今敬重,极可能成为太学院下一任山长。方衡从前没能得他青眼,以为此次诗会能让祭酒高看几分,却不想中途就被叫去训斥。
献书是一重意思,接着献书的由头多多接触荀祭酒才是他真正的意图。
岑皎合上书卷给他看扉页的名字,他果然眼眸一亮,喜出望外道:“知我者,阿皎也!”
可等他伸手欲拿过时,岑皎却将书卷搁到另一边,道:“这本书我还没有看完,你要借的话,过两日再来吧。”
方衡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右相倾覆以来,岑皎虽然对他时冷时热,却鲜少拒绝他,至多也就是不愿与他太过亲密。可一些无伤大雅的请求,譬如想吃她亲手做的什么糕点,向她讨要针线,她都不曾推脱。
只是一本书,她怎么还用上“借”这个字?
方衡以为她那日没有听清自己的话,又复述一遍:“阿皎,此书于我有别的用处。荀祭酒颇爱此书,若我能够借花献佛...”
“我知道。可既然是林姑娘输给我的,如何处置它不都凭我的意愿么?”岑皎道。
大病初愈,她说话再也不是轻轻柔柔风吹就散,而带着股捍墨的坚定。细碎的日光洒在面容上,褪去病弱,她的秉性破冰而出,教他无端减了几分底气。
方衡苦笑:“自然全凭你的意愿...可你不知道,荀祭酒对我多有误会,可能只有献上这本书,他才愿意指点一二。难道阿皎你就忍心看着我被一代大儒拒之门外吗?”
岑皎心道我自然忍心,可面上还是一派寻常:“荀祭酒可是那日做解题人的老先生?”
方衡不料她和荀祭酒还有这番遭遇,不禁暗悔自己借口离开:“是了,那之后祭酒便回来教导我们了。”
岑皎微微点头,若有所思道:“既如此...那位祭酒或许愿听我一言。”
荀祭酒对她的印象或许不错,但应当远远不到因为她对方衡改观的地步。但那又如何?她又不是去当说客的,只是去和父亲的旧友攀谈,试图找到营救父亲的方法。
她之前病重,自身难保,根本没有机会去想这些。加之风头正盛,更不敢轻举妄动。可现在数月过去,即使她出现在诗会上众人也都反应平平,加之伦王意欲造谣她做太子妃一事,或许她可以试着出现在当今视野里。
世人总以为女子的力量微不足道,特别是像她这样单薄的女子,更是蜉蝣撼树。当今也不例外。
所以她想试着踏出脚步。如果隔着方衡的幌子行事就能够成功,也许她能为太子、为父亲、为沈姐姐做些什么。
她不甘心做一只笼中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