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回信很及时,踩着方休病假的最后一日传到了岑皎手里。
岑皎没有避讳方休,当着他的面拆开密漆封着的信笺,只瞥了一眼,秀眉微蹙:“这些太医...全都或辞退、或病故了?”
方休本不欲探听她的私事,可“病故”这样的字眼还是让他生起疑心。岑皎便把信给他看,解释道:“我觉得自己失忆的事情有些蹊跷,那时治好我的又都是太医,于是请皇后帮我查了一下当年是哪些人...没想到,他们全都下落不明了。”
线索断了,似乎再不能解释她为什么会重病,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失忆。
扫过信上某个名字,方休眼神顿了顿,犹疑道:“此人...我好像识得。”
他指着信件最末尾的一个名字,程秋生。
“我手下有一小兵叫陈冬生,是同我一道回京的。他似乎有个瘸了腿的哥哥就叫陈夏生。”
夏生、秋生,岑皎惊诧道:“可是、上面不是写了他...于永光八年病逝的吗...”
方休摇头:“或许只是同名。要去探望一番吗?”
岑皎咬着下唇,重重点头:“去。”
如果只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污点和指控,并不能让舆论彻底占在她这边。但如果她的病,她的失忆是方衡亲手造成的,还有什么比对簿公堂更公正透明?
如果这是真的,方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在她身边蛰伏伪装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阵阵冷汗自后背生出,忽然一只温热的掌将她冰冷的手握住,静静的,传递着他的气息。
岑皎抬头看去,望进他一双漆黑但平和的眼。他的眼向来如此,若一面镜,永远能在他眼里看到她的身影,不掺杂任何爱欲,只一瞬不动的追随她。
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回握住他。寒天冻地里,两人的掌心沁出一层细汗,却谁都没有松开。
“你知道陈冬生家住哪里?”马车驶不进狭窄的巷子,方休牵着她走在泥路上,一边提醒她注意脚下,一边极其熟稔地在复杂错落的巷里穿梭。
听了她的疑问,方休道:“他是我的兵。”言下之意是,他记得手下每个人家住何处。
岑皎不走了:“你不是不喜欢记这些东西吗?从前我让你诵读诗经,你从来不开口,宁可给我带三日的糖葫芦也不背。”怎么如今记性变好了?
方休脚步也跟着停下,驻足望着黄昏日下烟火四溢的巷里人家,轻声道:“这一片共有一百二十三人入了行伍,其中太子麾下四十七人。但今年回来的,只有七人。”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一百余个陈冬生背井离乡征战沙场,只有七个陈冬生回来了,要他如何忘记?
忘记他们的名字、家乡,就是忘记他们的存在。人的死亡并不是一瞬的事,而是一个漫长的,记忆消磨的过程。
当旁人对他们的最后一丝记忆也无,这个人才真真正正的死去了。
从他拿到军帖的那刻起,身上就背负着无数陈冬生的性命。
“...万里长征人未还。所幸有人替他们记得,这漫漫长关也不算太遗憾。”岑皎轻轻握了握他的手,低声道。方休低低“嗯”了一声,指着面前一座只有三间屋的小院道:“这里就是了。”
陈冬生跟着长史回了乡也没歇着,如今在太子的依仗队干着些杂活,整日早出晚归。偏偏家里还有个脾气暴躁的兄长,一年到头没见过几面,不说兄友弟恭,井水不犯河水都做不到。
“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藜芦和细辛不要放在一处!二者药性相冲,到时候别人来抓药,你顺手给包在一起把人吃出个好歹来,你怎么办?一条命够赔几个人?”
陈冬生一面“嗯嗯啊啊”的敷衍着,一面将藜芦和细辛隔了十万八千里,完了不欲听他哥再唠叨,抓起一把未洗净的药草就往井边冲。
有路过的婶娘好心提醒:“冬生,你难得回来一次,别老气你哥哥。你哥哥一个人要给巷里这么多人看病,自己身体又不好,怪不容易的。”
陈冬生有苦说不出:“我哪里气我哥了?我在外边也有正事的啊!不然他哪来的钱鼓捣那些瓶瓶罐罐的...”“就是就是。”立时有另外的婶娘替他打抱不平,“我们冬生又孝顺又能干,一年挣好多银子呢。对了,冬生啊,你哥哥可有替你相看...”“哎哎哎,婶娘这你就不用替我操心了。”陈冬生听这些话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早就打好了拒绝的腹稿,“嘿嘿,我们营中是有规定的,将军啊不,现在该改口叫长史了。长史不成家的话,我们这些下面的人是不许越了他去的。”
婶娘疑惑:“那你们头头多大年纪了?怎么还没有成亲,这不是害得你们也只能打光棍吗...”
路过的方休:......他什么时候下过这样无理的规矩了?
他刚要转头和岑皎解释,就看见她双肩耸动,眼角已经挂着笑泪。
她分明没有说话,他却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