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已过,通判府第一片寂静。
和绿蚁浊酒相比,葡萄美酒,美的不仅是色泽,更在于酒后那种微熏的飘飘然。
吴化成觉得自己已经飘起来了。身下是柔软的丝被,如卧云中,眼前是飘舞的罗帐,似乘风而起。
吴化成很享受这样的感觉,更憧憬着日后的飞黄腾达之路。这条路,也是他在年过不惑之后才渐渐悟出的一条路......
在官场摸爬滚打二十余载,吴化成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笔写锦绣文章,胸怀家国天下的文人墨客了。
想当年,他也曾是少年才俊,名动乡里。怀揣文人立国的梦想,一路经州试、省试到殿试,最终金榜题名,得进士及第,成为天子门生。
不过入仕之门打开之时,也是梦想逐渐破灭的开始。
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为往圣继绝学,这都是迂腐文人酒后奉上欺下,骗人骗已的胡言乱语。
想要在这官场中安身立命,更多是党同伐异、勾心斗角,需要的是察言观色、见风使舵,比才学更重要的是识时务,懂情势,晓利害。
吴化成也明白,相较历代前朝,大宋已算得上是文人士子的天堂。自太祖订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圣训,天下读书人也迎来了春天,就算起于青萍之末,也可登庙堂之高。
可惜,太祖自认深谋远虑,英明泽被后世,却不知道,武将之患在兵,锋芒其外,而文人之患则在心,倾轧于内。
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杀人不见血这种事,可是文人的拿手绝活。
如今,大宋之疾,已是深入骨髓,而不在表面。王朝歌舞升平之下,已是千疮百孔,暗流涌动,这也只有他这样身在其中的人才能真正体会。
以自己眼下的地位,区区一个从五品通判,他根本无力挽狂澜于既倒。
但他更不想为这座将倾的大厦殉葬。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自认有洞察世事的之才,却没有一展抱负的机遇。与其和这帮所谓的读书人一起淹没在历史的洪流里,倒不如在风浪中调转船头,另辟蹊径。
吴化成当然也知道,金人终究是蛮夷之辈,畏威而不怀德。但这样倒也简单,以利相交,以功换䘵。
况且华夏万里江山,那金人全族也就区区几百万之众,读书识理就更少,哪里管得过来,自然需要自己这样的人。
酒意弥散,让吴化成一时思绪万千,三分醉意之中更有七分得意。
一个人得意时往往就会忘形。
其实,以吴化成在官场多年养成的谨小慎微,他也清楚,兵书一日不拿到手,就一日不可高枕无忧。
但,宋廷的腐朽却很难让人怀疑,这本兵书不会落入金人之手,自己所做的其实只是顺水推舟之事。
不过,他忘了,大宋不仅有官,还有民,那些被他们视为草芥的民。
恍惚间,吴化成忽然觉得眼前一闪,顿时吓了个激灵。
紧接着是第二个激灵。因为一只如铁爪般的大手已经锁住了他的咽喉。
“狗官,敢声张,立取你的狗命!”
武松已经忍了很久了。
方才,在吴化成和黄炳路推杯换盏,酒中密谋之时,武松和亥言就已经潜伏于屋顶之上,把两人的交谈听了个分明。
之所以一直引而不发,一则,需将这两奸贼的密谋之事摸清,二则,武松单臂难以同时制住两人,一旦有所闪失,难免惊动了府中家丁。
所以,只等黄都监走了之后,武松这才出手,拿住了已经醉卧在床上的吴化成。
如此一惊,吴化成此时酒已醒了大半,待他看清了武松,另一半也醒了。
独臂和尚居然杀上门来。
吴化成心知不妙,心里盘算着脱身之策,嘴上却开始求饶。
“大侠......大师饶命,大师有何吩咐,下官自当从命。”
武松看不得这狗官的嘴脸,冷哼一声,“你不是已差人四处拿我了吗?如何,我自送上门,你却怂了。”
亥言却不想浪费时间,单刀直入,“我且问你,金人是如何知道种安的身份和行踪的?”
“这......”吴化成心里暗道,我和金人的事他们是如何知道的,这两个和尚到底什么来历,如此厉害。
“说!”眼看吴化成贼眼乱转,武松厉声喝道。
“我说,我说。”吴化成自知瞒不过,“下官只是奉命行事,其余的并不知情。”
“奉命?”武松一听更来气,“你身为宋臣,奉的谁的命?你食大宋俸禄,不知护佑大宋的黎民百性,却勾结金人,加害同胞,你还想有命在!”
亥言看得出来,武松恨不得立即结果了这狗官。但当务之急还是要问清其中来龙去脉。
“你奉何人之命?”亥言问道,“是不是金国王子?他现任何处?”
连金国王子他们都已知道,吴化成心里不禁暗暗叫苦。不过,一个念头又很快从他脑海中闪过。
“的确是金国王子,只是他的行踪......”
见吴化成吞吞吐吐,武松反手一掌拍在吴化成的软肋,疼得这厮顿时冷汗直冒,却叫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