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道呢?”
离天亮还早得很,刚刚吸食过碎念使曲一叶精神抖擞,反正也没别的事可做,她索性摸着另一道伤疤接着问。
“在福利院和别的小孩打架,有个比我大的孩子藏了小刀。”
“福利院?是收留孤儿的那个福利院吗?”
“嗯。”
“那你也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了?”
“不重要,我是我。”
“你说得没错,其实你挺像一个老师的。”曲一叶无念无想的眼睛看进单祁的深渊,“你会像老师一样说一些很像道理的话。”
单祁唇齿间短促地呵出一口气,像是一声笑。
“我现在不就是单老师吗?不过或许要让你失望了,如果你说的是人间的普世道理,那不是我会教的东西。”
“这道呢?”
曲一叶并不纠结,她就像是打地鼠一样,一挪一个坑地持续着游戏。
“我被收养了,那一家的男主人用碗砸我,碎瓷片插进了这里。”单祁抚了抚那道疤,这是他很少会做的事,“或许里面还有残渣没取出来,不过无所谓了。”
曲一叶反常地低下了头。
月亮隐在云后,单祁眉眼间拢上阴霾。
“你在可怜我?”
“我在想……”
两人同时出声,单祁扼住了话头,曲一叶才不在乎什么谦让的人类交往美德,将自己的话继续了下去。
“我好像看过类似的话本,这个故事的背景是不是他们以为自己不会有孩子了,所以收养了你。有了你之后,他们却又怀上了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获得了他们所有的溺爱,而你就成了累赘。他们从此不再善待你,或许这个孩子会犯错会欺负你,他们也就偏帮这个亲生子,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你身上?”
曲一叶期待地看着单祁,等待对方的认可。理论能够运用于实际让她觉得她作为碎念时的日子也不算白活。
“难道我说过我有一个弟弟?”单祁笑得诡秘,并未直接作答。
曲一叶诚实地摇头。
“否则我无法理解。在我看过的情况中,人似乎很推崇男孩,他们把男性视为传宗接代必不可缺的根本。你性别为男,他们专门收养了你,却虐待你,如果不是有另一个候选人这样的前提,我实在很难理解他们的行为动机。”
不等单祁反驳,曲一叶又自顾自地驳倒了自己。
“不过人似乎本来就有这样非理性的部分,真是复杂。”
她所想到的,是“他”最初给她的一点灵智。黑衣者在送她入轮回前曾经告诉她,灵智这种东西是有一定量的,它无法增长也不会削减,是与魂灵捆绑的东西,“他”给了她灵智,那就是切切实实地把自己的东西分给了她。
这种损己的事情是有违人类利己的天性的。
但他就这么做了。
黑衣者还说,开了灵智后的她初始力量还是很薄弱,想要吞吃他人的气运必须得到他人的首肯才行,否则她无法破开每个人浑然一体的气运场。所以转世之后的“他”起码最初几次,仍是心甘情愿地将自己有限的东西馈赠给她的。
到了后来,她的力量增长强大到一定地步,对于他人的气运就能不问而取了。但她细细想来,一直到他沦为乞丐而早衰的那一世,他从来未曾拒绝过她“可以让我吃一口吗”的请求。
或许对这个世界而言,他只是一个有几分气运底蕴的小小魂灵,但在她这个久存于世不知生死的碎念眼中,他是她的一整个世界。
曲一叶再度垂下了脑袋。
“又在想什么话本故事了?”
单祁语气平淡。他差不多习惯了曲一叶的状态,她与伪善的人不同,她不会有那种廉价的可怜之心——她没有那种恶心的东西。
“眼皮抬不起来,嘴巴笑不起来,这里沉沉的,眉毛好像挂着什么东西,这种心情是想念吗?”曲一叶却低低地开口了,“我没有办法再一日千里,我只有这双每一步都必须踏在地面上的腿,但我很想一眨眼就出现在那里。”
“你不想再知道其他伤疤的故事了吗?”
单祁却没有接着曲一叶的话问下去,问那个“那里”是哪里。他敏锐的洞察力让他知道,曲一叶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只会跟让曲一叶念念不忘的那个“他”有关,而他并不想继续这样的话题。
单祁抓着曲一叶的手挪到了另一处陈年旧迹上。
“我回到了福利院,福利院的孩子里出了个新霸王,”他声音平淡,语速却很快,“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硫酸。”
曲一叶柔韧的指尖在单祁的引导下一寸寸贴合那凹凸不平的丑陋伤疤。单祁的身上有“他”的气味,但却是最不像“他”的,如果他真的是“他”,那么他所遭受的这些,是不是意味着她的还运失败了?甚至于她还在一步一步蚕食“他”的气运?
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