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朝的宫殿名唤琳琅宫。
琳琅宫外种满了□□,取其“我花开后百花杀(1)”的含义。我暗暗寻思,这千万丛□□皆是御品,移栽在此,所费奢靡。大顺朝的银子竟还有空用在此处,罔顾南城岗子那些烧杀抢掠与老弱病残。
这老皇帝脑子有坑。
这大顺朝迟早要完。
我手捧象牙朝板,坐在群臣之中,看着文武高媛们轮流上报陈情,慷慨激昂。心中忽然想笑,料不到我戚寻筝一介亡命之徒,也有端立庙堂之上的一日。
退朝之前,老皇帝竟然提到了我。她声音抑扬顿挫,绕梁回旋:“御州大小十六个案件,办得甚好,很快便填补上了军政缺漏。朕记得,主理案件的是凌烟阁戚家的庶女,叫戚……戚——”
她身边侍奉的宦娘低声提醒:“陛下,戚寻筝。”
老皇帝轻咳一声,续道:“叫戚寻筝。倒是个极有本事的人,赏她随身三百轻骑,半年的俸禄。”
抬眼一望,见老皇帝身边的那个宦娘十分惹眼。她形如鬼魅,浑身的肌肤都被烫坏了,丑陋可怖。偏偏穿着喜庆的正红色袍裙,头顶黑纱帽,让我想起地府里的牛头马面。
那宦娘亲自把印上玺的文书递给我,她躬身碎步而行,在偌大的宫殿阴影中犹如蠕虫,我感到一阵恶心。
宦娘皮笑肉不笑道:“戚高媛,接旨罢!”
她的脸孔上纵横交错着无数疤痕,甚至都分辨不出五官。我望了许久,才找到她的眼睛——那几乎已经不是眼睛了,只是两条缝隙。
我捧过明黄的文书,淡淡道:“敢问姑姑(2)尊名?”
宦娘的半面都沉在巍峨大殿的暗影中,嶙峋的唇凝出个狰狞的笑:“回高媛,奴婢贱命狸奴。”
我记住这个名字。
时过境迁,我方明白,为何在第一回见到狸奴时,便如此留意这宦娘。
戚香鲤手持朝笏转过身儿来,威严道:“不得无礼,跪下谢恩!”
我轻轻一笑,利落地跪地谢恩:“臣女多谢陛下赏赐,感激不尽,无上荣光。”
戚香鲤这才端正地转过身儿去。她官居二品,身着暗红狻狮补服通袖朝服与玄黑缂丝马面裙,挺拔如松。
戚香鲤是我娘。
然而我从未把她当作娘一日,她也不曾把我当做闺女一日,我在苗蜀长大,她于鄞州纵横。虽说我对她没有感情,但我觉得,这娘们儿并非世家出身,却坐稳凌烟阁二十余年,绝对有她的独到本事。
退朝之时,文武百官陆续走出檀红宫墙,人影攒动。我闲坐在琉璃瓦上喂鹰,天际逐渐泛起绯红。
一看到这么娇羞的颜色,我便想起你被我糟蹋完的模样。
鹰停在我肩头,狼狗伏在我膝边,给我几许温暖。
一匹枣红大宛马扬蹄策来,坐在马上的人正是戚香鲤。她直着身子看我,明眸如星:“戚寻筝。”
我将九亭连弩往上一抛,利落地接住,半跪行礼:“属下见过阁主。”
戚香鲤微有薄怒,气势凛然:“身为天家臣子,你不仅上朝不解铁卸刀,还出入琳琅宫鹰犬相随,像话吗?!”
我摸了摸狼狗的鬃毛:“我带着鹰犬,是给朝廷办事儿的。”
戚香鲤指尖一弹,一颗铁核桃飞速而来,相隔数尺击中这只猎犬的咽喉,即刻毙命。她冷道:“下回再让本媛看见你带着鹰犬上朝,本媛也赏你一个核桃!”
言罢,她扬鞭而去。
我嗤笑,身带鹰犬,不过是为自嘲沦为朝廷鹰犬罢了。
沦为朝廷鹰犬,实在非我本愿。师娘失踪前,我戚寻筝在人间天高海阔,东到阙东,西至西域,北连契北,南延江南,天下之大,任我来去。
奈何师娘被西域“沙蛇”劫持了。
我为了救她,不得不来鄞州这是非之地,借力打探师娘的下落,把她救出来。
师娘养了我二十多年,她才是我认的亲娘。我虽是个混账,却也知道有仇必报,有恩必偿。
夜半,我将香香软软的你折腾昏过去,正意犹未尽,忽听到画屏外三声克制的敲声。
是属下的信号。
我套上墨蓝洒金花立领短袄,持刀出门,门外候着的正是江浸月,她递给我一封密函。
我启开密函,这封信的来头不小。此乃是摄政长帝姬(3)的投名状,要我去她府上一叙。
要借的打探师娘下落的“力”,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摄政长帝姬名唤赵嘉云,是老皇帝的庶出姐姐,也是个六十多岁黄土埋到脖子还不消停的奇女子。
老皇帝宝刀不老,致力于吃喝玩乐宠徐贵君;她姐姐不甘示弱,致力于纵横弄权,把江山握在自个手里。
要我说,这大顺朝气数都快尽了,你们争个什么劲儿?!你姐俩收拾收拾,一个驾崩一个薨逝得了。
半个时辰后,我出现在长帝姬府的地下密道里头。
我调笑道:“大半夜的,刚从美人儿身上起来,就被你们主子唤到这了。”
长帝姬的心腹是个精瘦的老宦娘,五十余岁的模样。她笑道:“戚高媛强占仙鹤公子的风流韵事,全鄞州城谁人不知?戚高媛如今仕途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