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六日将夜时分,迎亲队伍风尘仆仆赶到我家。统共六十八人,男丁三十三,女仆三十三,还有两个管事的领队,一正一副,倒是十分合礼数。
正领队叫文忠,留着八字须,身上红色大袍子皱皱巴巴的,人也看起来干干瘦瘦的,弓腰驼背,不像是来迎亲,倒像是给人送终。
父亲母亲对此颇不满意,文忠这家伙倒是机灵,解释说是因为水土不服,所以一个月便瘦成了皮包骨,这才脱了相,还累伤了腰。
有一点他说的不假,此去长安七千余里,至少是需要一个月的路程。
我的妹妹倒是相中他们抬来的金箔贴花喜轿,正安放在中庭菩提树下。
满目的金黄闪着光,轿顶三层雕刻着各种人物花鸟,珠翠成灾,轿子主人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奢华点缀其间。
这轿子,论俗气实在堪称一绝,和高雅完全背道而驰。
“姐,你婆家肯定是金子窝吧?他们想把你用金子包起来呢!”
我看妹妹有点喜欢这轿子,便怂恿她坐上去。
“行!我先试一试!”
只听见一声大喊,“停步!”
文忠一瘸一拐,一只手还叉着腰,用尽力气似地咬牙向我们挪过来。
“哎哟哟,二小姐您可不能坐这顶轿子!”
“知道啦!小气鬼!”
“这轿子只能新娘子坐,其他人若是碰了,恐要沾染晦……”
妹妹狠狠一瞪眼,文忠愣生生把那个“气”字给咽下肚。
“我们安西都护府上上下下哪里来的晦气?!”
父亲挽着母亲从里屋疾步走来。
文忠顿时哀嚎下跪,自行掌嘴谢罪。
“算了,你也是无心之过,起来吧。”
我母亲是最看不得人受罚的。
文忠很识相地抬头观察我父亲的神色,见我父亲愠怒未消,他支支吾吾半天,跪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
“数日后我把我阳儿交给你,你要知道阳儿是安西护府都护大人的嫡女,她的尊贵你要清楚,也要让你的主家以及上上下下清楚明白。你听清楚了吗?”
“大人教训的好!奴才明白,明白!”
说完,父亲又将他扶起。
“文忠,看你也像是韦侯家的老奴,应当明白什么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倘若,我是说假如,假如我阳儿有难,你一定要想办法帮她。你帮她一时,我助你一日,你帮她一日,我便助你一年,你帮她一年,我定祝你一世荣华富贵。如若不然,骠骑大将军的铁骑第一个会将你踩踏得粉身碎骨!”
文忠又是一声大喊,
“老奴听命!定会护好都护府的嫡女!”
我想文忠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传闻中温文尔雅的都护府大人吓得连哭带嚎!
父亲是在警告他,也是在提醒我,此去嫁人不能高枕无忧,一个不好,小命不保。
后来的几日里,文忠鲜少外出,就连三餐都是派人送到卧房的,父亲对此很是满意。
我照旧出门看风景,骑着心爱的小马驹,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不同的是他们都在争分夺秒地与我道别。
东市骏马场的杨老板送了我好几匹良驹,说是良驹通人性;
西市鞍鞯场的宋老板又送了檀木鞍鞯,说是檀木驱邪避祸;
南市辔头场的周老板坚持要给我亲手安装辔头,说是他的手艺是大唐数一数二好的;
北市长鞭场的女老板陈氏不舍得我离开,于是又将一摞长鞭硬送到我家,还约我喝酒谈心。
……
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离别,我有点害怕。
这里的一尘一沙都融进到我血液里,刻在我骨子里。
第一次我认真地极目远眺着天山,一坐就是一下午,一下午在那赞叹,赞叹山顶那儿终年积雪不化,冰封雪裹的美丽。
我还没看够,怎么就要离开?
还有我至亲的人儿,我的爹娘,我的傻妹妹,我都没爱够,我怎么就突然要离开?
就连阿忠和依依的婚礼我都无法亲眼目睹,莫大的悲哀!
我要嫁人做甚!!
“在韦家渡日可要小心点,一言一行不可随心随意。”
“你嫁作他人妇,可要恪守妇道。”
“你是都护府的嫡女,不要欺负别人,也别被他们给欺负了。”
“有事多问问文忠,你爹算是把他给吓唬住了……”
母亲还说了一大堆诸如此类的话,我全记在心间。
倒是父亲一席话让我有点吃惊。
“你还记得在我们家养过病的寒空师傅吗?”
“当然记得。”
“我已经修书给他,告诉他你一月之后会嫁到长安。”
“为什么要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