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红烛摇曳将尽，我没了力气再同他争吵，刚刚我发脾气的时候他也只是听着，一语不发，一声不露。
“你也知道，我父亲病重。你看这样，我先回去看望父亲，再回长安，行吗？”
“呵！到时候，你还会回长安吗？”
“会！”
“撒谎！”
他正坐在我对面，语调平静有力，我听得出他沙哑嗓音背后的疲倦不堪。我承认我撒谎，离开长安后怎么可能还回来呢。
“你去也可以，把平儿采儿留下！如果你音讯全无，我一定会亲手杀了她们！”
“好！”
这么些年我还是小看他了，居然知道平儿采儿姐是我的软肋，到时候我不得不自投罗网。
可怜的文忠又得陪着去一趟关外，这一次我不可能慢悠悠地坐在马车里，腿疼算什么，反正快好了，只要还能站起来，我一定会骑在马背上。
寒冬之夜，我抓缰绳的手冻得已经失去知觉。马儿也怕冷，只是我们听不懂它们的语言。我知道它们基本是不能够活着到塞外的，所以给它们吃饱喝足，尽量满足它们的各种要求。
一夜人困马乏，大雪封路，我们就地点火休息，煮着雪水，烤着马肉。一望无际的沙漠，四处黑黢黢，很吓人，我隐隐不安。
沙漠里，下弦月升起之时危机四伏，马儿们敏锐地察觉到陌生人逼近，嘶吼声此起彼伏。府兵们熟练地拿起武器背水一阵，文忠和我躲在一处沙丘里，他惊恐万分地告诉我沙漠之狼来了。
沙漠之狼，沙漠里最残暴的强盗。传闻他们杀人不眨眼，从头到脚穿着褐色，和沙漠融为一体，手持弯刀，□□良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猛兽般地喊杀声不绝于耳，我躲在文忠怀里，捂着耳朵，大气都不敢喘，忽然发觉得有马匹在靠近，毕竟这是我最熟悉的声音。
“有女人在这！快来！有女人！”
文忠跪地苦苦哀求放我们一条生路，可终归无济于事，那个首领残忍地将他一刀毙命。我抱着文忠撕心裂肺的喊叫，一个陪我在韦侯府哭，一个陪我晒太阳唠嗑，一个真心实意对我好的叔叔就这样没了……我能想象得到，马上就轮到我，而我只会比文忠下场更惨。
文忠虽然没有了呼吸，但从他胸口淌出的鲜血还带有他在世时的温度，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也第一次血淋淋地明白什么叫天意难违。
我抱着文忠的尸体死死不放，像一只被待宰的羔羊沉默失语。与此同时，我爱的人在我脑海中飞快飘过：父亲，母亲，崔明，平儿采儿姐，还有寒空哥哥……
一想到，我还没有好好和寒空哥哥诉衷肠就要凄惨死去，这是何等的悲凉！
一人：“小侯爷说，要我们杀了这个女人。”
二人：“就这样杀了她未免太可惜了吧？”
三人：“要不玩玩再杀？”
……
小侯爷，这三个字我听得一清二楚！他居然要杀我，而且连自己府上的人都不放过！韦善仁，你丧尽天良，亏我还对你心存感激！
他们争吵着如何杀我，吵个没完没了，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突然就拳脚相加，我伺机逃跑，居然成功了！一路奔跑，我太累，马儿也太累，我只记得要从马上滚下来，双眼一黑，整个人不停地在黑暗里下坠。好久，好久，我才听见有人亲切地喊我小名。
“阳阳？—阳阳？”
声音好柔，好绵，我分明在哪里听过。
“阳阳，我的好阳阳，快醒一醒，醒来我带你去看日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