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3
如果把长谷川小时候的相册拿出来,大概没有一个人会相信照片上掉了一颗门牙,咧着嘴大笑的那个黑不溜秋相貌普通的干瘦的女孩子就是她。
国小三年级之前的长谷川一直被父母寄养在乡下的祖母家。那时候她抓着捕虫网在太阳下跑东跑西,赤着脚上树下河像一只野生的小猴子,每天只知道哪边森林里飞的蝴蝶更好看,哪家种的玉米和番薯更清甜,哪棵树上在叫的蝉最响亮。等到饭点时祖母的呼唤声就会在小溪对面响起,飘过黄昏的厚重云朵慢悠悠落到她耳边,于是她迅速从灌木丛中冒出脑袋来,抓起自己的凉鞋就往家的方向跑。
祖母去世之后就被接回了东京的家中。东京只有车水马龙和高楼大厦,没有一望无际的田野和烈日下的自由。长谷川永远不会忘记的是她第一次坐到钢琴前手指生涩地按着琴键时所悄悄瞥见的母亲沉默又失望的眼神。
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英文课本是新的,钢琴是新的,衣服和书包都是新的。新的就是不熟悉,就是陌生,就是距离。
父母似乎也是新的。
在其他人还在被用来和同龄的孩子比较的时候,长谷川却是被用来和自己那在各自领域都是精英的父母所比较。蝴蝶变成了英文单词,玉米和红薯变成了成绩单,清脆的蝉鸣变成了枯燥的钢琴声和小提琴声,厚重明亮的云朵变成了优雅划过的舞蹈动作。
夏季的暴雨天气,长谷川的手里紧紧拽着外婆给她缝的布娃娃,站在母亲的床前揉着眼睛,被不断轰鸣的雷声吓到哭泣。过了五分钟之后就被暂时停下手里工作的母亲给赶回了她自己的房间,耳边只留下温柔中含着浅淡愠怒的“你自己该学会怎么克服恐惧”的话语。
一直到她升入国小五年级第一次拿回全优的成绩单后,才看到母亲脸上赞许的微笑,以及那天父亲回家时带回了她最喜欢的烤玉米。
原来爱是有条件的。
长谷川内心里那股野生蓬勃的力量逐渐变成了逼迫自己获取父母越来越多的爱的动力。她慢慢地满足了父母对她提出的一切要求,一步一步走到他们所期望的高度,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已经忘了十岁之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反正穿过那温暖的橙红色空气的和蔼慈祥的声音已经没有了,那忘记掉那时候的生活又有什么所谓呢。
国小四年级时,长谷川捏着排名倒数的成绩单坐在河岸边的草坡上。明天就是暑假了,但是她一点都不想回家。她托着腮看着一个小男孩抓着长长的木杆子在一棵树上捅来捅去,惊得一片知了从茂盛的绿色叶子中飞出来。
无趣的东京人,连捕知了都不会。
长谷川撇了撇嘴,全然忘记了她也是一名东京人这个事实。
在夏季午后的炎热褪去,夕阳一点一点笼罩住河面的褶皱时,长谷川看到小男孩终于放弃,坐在树下,仰头望着浓郁的树冠。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后的尘土,刚要转身准备回家,忽然就改了念头,猛地从草坡上奔下去,径直跑到小男孩的面前。
“你的面粉和水和得太稀了,这样是粘不到知了的。”
长谷川的突然出现吓了对方一跳。她拎着他的竿子端详了一会,自顾自朝他伸出了手:“还有面粉吗?”
小男孩愣了愣,迟疑了几秒,乖乖从自己的工具箱里拿出一包面粉递给她。长谷川跑到河边自己和起面粉来。末了又跑回树下,抬起手扯了扯最低的一根树枝,估摸了一下,利索地抱着树干就爬上去了。
“你看,这样才能粘到知了。”
小男孩看着她三下五除二就逮了好大一只虫子给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对着她手心里抖动着翅膀的知了摆出有些困惑的眼神。长谷川见他犹豫的样子,又把手往前伸了伸:“你不要吗?”
“……谢谢,”小男孩拎起一个塑料盒打开盖子,脸上露出不想碰到那个脏兮兮虫子的为难神情,“麻烦放这里吧。”
“你不喜欢知了为什么要抓它?”
“老师布置了暑期的生物观察作业。”
“可是暑假才刚刚开始吧,这么快就开始写作业了?”
“嗯。总觉得早点写完比较好。”
长谷川闻言差点没惊掉下巴。在乡下上学时,对于作业她一直都是能拖到什么就拖到什么时候的。不止是她,班上大部分其他同学都是这样。
东京人,真可怕。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长谷川。”
“赤苇,赤苇京治。”
“喔,赤苇啊。你还要再抓几只吗?我可以帮你抓。”
“……如果可以的话,那就麻烦你了。谢谢。”
长谷川在树上爬得越来越高,仿佛都能触碰到天际那几块柔软的红色云朵。赤苇仰着脖子望着她,生怕她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
他不会爬树,也没见过会爬树的女孩子。赤苇家教严格,自出生起就活在父母定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