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追踪这诨名“桃花煞”的采花贼已有半月余。
目标多疑谨慎且精通易容,为避免留下线索,辗转多日竟是再未作下一起案件,可比那些自视和过高又喜欢顶风作案的贼匪聪明许多,难抓许多。
冷血既为没有增添新的受害者欣慰,又焦急地想缉拿桃花煞归案。
他二人一捕一逃,一官一盗,从颍昌府西南方的唐州追至武汉、合肥,再到扬州,可谓是兜了个大圈子。冷血下了不少功夫才终于在徐州堵截到桃花煞,与之正面交锋。他激战一场,负了些伤,所幸生擒住贼人,不算赔本。
见那人倒在地上,他心想总算可以喘口气,正准备用布带穿过腋下,捆绑止血时,却不知从哪里又杀出来一个同伙,若非冷血拥有野兽般敏锐的直觉,及时避开背后猛然刺出的一剑,恐怕此刻已是一具尸体。
虽然体力消耗不少,身处劣势,但冷血最擅绝地反击,这类型的突发状况远不足以被他定义为危急。只是等他解决掉来者,再回过头时,桃花煞哪里还留下半个影子?
或者说,桃花煞其中活着的那个哪里还会留下半个影子。
冷血摘下偷袭者的面具,见到底下那张与桃花煞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脸,不由得懊恼,生出几分挫败,暗想:
大师兄无情心细如发智慧无匹,定能事先通过蛛丝马迹察觉桃花煞乃是双生子共用一个名头作案,之后防范于未然再设巧计一网打尽;二师兄铁手内功修为最高,又人情练达,即便遭受突袭也能有惊无险地化解,不会放跑这二人中任何一个;三师兄追命尤擅轻功,哪怕不论那出神入化的追踪术,便占一条耳力极佳的先机,尽可把对方的一举一动细听分明。
他们师兄弟四人被统称为“四大名捕”,同属十八万御林军总教头、朝中第一高手,即“六五神侯”诸葛正我门下,身为弟子却不以“师父”称呼,而是应诸葛正我的要求尊称其为“世叔”。四人原本各有名姓,只因为江湖上根据他们各人武功风格所取的称号太过响亮,以至于本名反而埋没。
冷血不停在脑子里回顾以往与三位师兄协同办案时,他们对于案件的精妙处理,一边对比自己的做法,一边心想假若这次来的是他们,越想越觉得羞惭……
当下自然不是妄自菲薄的时候,况且他已尽力,换了旁人也未必能做的更好,可冷血行事向来稳妥从未失手,大风大浪一路走来也不在话下,此番却险些在阴沟里翻船,免不了自我反省一番。
那之后,他又不眠不休查探了两日,最终锁定眼前这座草木茂盛的山林。
深吸一口气,冷血踏入其中。
期间没有下雨,绕着山林外围搜寻了一圈,多少有些收获。桃花煞逃至此处时已是强弩之末,沿途压倒一丛灌木,大概是撕裂了伤口或是被树木尖石划出新伤,才留下少许血迹。他筋疲力竭,吓破了胆,连伤口也等不及包扎,是以也忘记清理血迹。根据情报,这兄弟二人,每每作案都会在受害者面上涂抹独家调制的胭脂,使其仿佛活人般颜色。人们总说多行不义必自毙,果然不假,那标志性的胭脂香混合人血的气味甜腻缠人又隐隐压着一股腥气,便是冷血不愿嗅见,也躲不过去。这下子,他可以完全肯定,桃花煞伤上加伤逃不了多远,就藏在山上。
这林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冷血正在纠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事半功倍帮他尽快找到桃花煞时,不知怎么回事,耳边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呜咽之声。那并非人类能发出的声音,而是某种乐器被随意吹奏后不成曲调的应和。
应和?
吹奏者要回应谁?
忽而风起,满林声动。树叶草木窸窸窣窣相互摩擦,如同海潮此起彼伏,又似神鬼私语窃窃。
冷血循着乐声望去,是个女子侧骑着青牛正从山上下来。
她手里捧着一枚鹅蛋大小的六孔梨形玉埙,身着象牙白的棉衫、象牙白的裳,中间衬着一件鹅黄的绣罗襦,外套似麻又似丝的枣红广袖,腰系数根丝带重而叠之,主群青、石绿二色。吴带当风,飘逸出尘,不是本朝常见装束,倒肖仿魏晋。女子及腰的长发,又油又亮,如同瀑布披散背后。眉长而纤,明眸皓齿,一张粉白的小脸形似瓜子、腮凝新荔,生得温柔婉约。一双皓腕各自戴一只水光流动的碧玉镯……
她模样不大,约莫十六七岁,却隐隐展现出动人心魄的灵动妖异之美,莫非是狐仙化人形?
冷血自认不是好色之徒,亦免不了为之一怔。
江湖多见英姿飒爽不让须眉的烈性女子,便是性格温柔者也自有坚不可摧的果敢之态;而世家显贵出身的女性大都矜傲自持,最重仪态端美,以致形同华美木偶,精致无趣。而眼前少女既有楚楚可怜的凄美,又有贵养之下方能体现的从容,不过一面便能引得旁人心起爱怜,实在是世所罕见。冷血先上下打量其举止装束——不像寻常农家的姑娘,再看她足上一双芦灰色的棉布鞋,并未沾染泥土,于是暗自猜测应该是从铺了石砖的院子骑好牛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