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归之际，一切都变了。
舅舅本本分分劳作半生，却被上书弹劾玩忽职守，贪污受贿！
父皇定是老糊涂了，区区几句话，竟下令大理寺搜刮舅舅府邸。
舅舅一身清白自是不怕，奈何小人难防，不知是谁买通了舅舅身边的文随，让他偷偷放了不计其数的地契、银票在舅舅书房的暗格里，舅舅清官三十载，落了个决疣溃痈的罪名。
发配、诛杀，一夜之间大树连根崛起，听说母后在乾清宫外连连跪了两日，父皇不闻不问！最是无情帝王家，万千宠爱片刻就能抛之脑后，母后心灰意冷，腹中胎儿未足月就有了出生的征兆，最后一尸两命，他凯旋而归，满殿白素作了接风宴！
“满了。”裴敛低低喃呢了一句，用手抵住在桌上汇聚成小流的茶水，素白的手片刻烫出一片红润。
所谓盈满则亏，他没了靠山，根本斗不过他那两个母妃尚在、且母家势力不容小觑的哥哥，只好韬光养晦，以纨绔无赖的性子自保。
裴敛接过莲心递来的帕子，细致地擦过每一滴水。
这些水如人的生命，太过脆弱了，堪堪一抹，就化为一片水渍，不久后随风而干，再无人言。
“娘娘饶命，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那小宫女跪在地上，头砰砰砸在地上，一声高过一声。
“修了几辈子的福才能来殿前伺候，你竟然这般不花心思。”莲心先一步站出来，训斥道。
育德皇后揉了揉眉心，似乎不想计较，抬了抬手道：“罢了罢了，既然用着不得手，打发去浣衣局吧。”
“谢皇后娘娘，谢五殿下。”那小宫女又在地上砰砰砸了三个响头，对这个结果感恩戴德。裴敛抿了一口茶，叹息悉数随水流回肚里。
她还不知道浣衣局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有多难熬。
育德皇后收回目光，似在惋惜，对着莲心说：“小宫女本宫有几分映像，手脚麻利，人也机灵，是峥儿那孩子前些时候送来的吧，你寻个时候，去和峥儿说清楚。”然后一顿，看向裴敛，半开玩笑道：“今日定是被敛儿这天人之姿迷了眼，才出了差错。”
裴敛心下一惊，佯装责怪道：“母后又拿儿臣寻开心了不是。”
育德皇后没有接裴敛的话自顾自地说：“敛儿也不小了，合该寻一个称心的姑娘来府上掌管中馈。”
玉板戒在裴敛拇指上转动，裴敛淡淡一笑道：“儿臣眼下还没有娶妻的打算。”
“不急，先看着。过几日的乞巧节，本宫操办的寻花宴你可莫要再不给面子。”
育德皇后绕了绕去，就是要给裴敛说亲，至于说的谁家亲，显而易见。
育德皇后有个嫡亲的侄女，及笄已有两年，还未许配人家。
皇后膝下无子，被裴岷母妃婧贵妃狠狠压过一头，她明面上吃斋念佛超然物外，可是堂堂一国之母，怎会甘心被压制。
所以育德皇后现在必须要有一个皇子安在膝侧，无疑裴敛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是裴敛荒淫无度，所以育德皇后想要用侄女拉拢他，控制他，推他上皇位，梏制住他，做个傀儡皇帝，助她慕容家安然无恙，富庇后世。
这些皇朝的丑恶嘴脸他怎会不知，可是却逃不脱，于是不得不走一步算百步万步
裴敛点头同意后，二人又母慈子孝聊了一阵后，裴敛起身告别，转身之际，嘴角温润的笑容化为乌有。
裴敛刚走，翠竹从殿外进来，拿起温在小炉子上的热茶，接过育德皇后手中的茶盏，边倒边问：“小竹才来了几日，娘娘今日怎的忽然让她来殿前伺候了？”
育德皇后以珠盘手，尽管眼睛禁闭，却仿佛洞察一切，道“翠竹，天气燥热，把这热茶撤了罢。”
说着，凤眸微抬，殿门敞开，香炉里沉香正奋力耗尽最后一缕烟尘，育德皇后拿起香匕，给它填了个伴儿。
“峥儿一片心意，本宫自是不好辜负。”她看向大殿外，语气平淡，眼底却有波涛翻滚。
裴峥母妃尚在，无缘无故往她宫里塞人做甚，今日也算是借裴敛的手，除了一颗眼中钉。
裴敛走出建章宫后，径直迈向一条无人问津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