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瘦瘦小小的青年张了张口,就叫挑头的那个拍了一掌,一斜眼,咄咄逼人:“不知阁下问这个做什么?”
唐阮一挑眉,“说了,我替薛秀才还你银子,十倍。”
挑头那人两眼一转,“告诉你也无妨。入京后有人告诉我们,国子监有位姓郭的教书先生,文章经他指点,必能榜上有名。只是想要见他一面,需得先交五十两银子,我们管这叫‘敲门砖’。”
说完,他向下一拉嘴角,很是不屑,“哼,真可笑,敲门砖敲门砖,比的不是才学而是那些黄白之物,这大魏朝堂还真是……”话还没说完,那位瘦瘦小小的同伴就跳起来捂住了他的嘴。
再说下去,就是大逆不道了。
唐阮没追究他的口不择言,朝袁驰使了个眼色,扔了一袋银子过去。
“除了你们,他还欠了谁的银子?”
挑头那人想了想,“还有十几个吧,都是同窗,不过那些人欠的少,加起来也不过二三十两。”
“你去告诉他们,明日过来把银子领了,从此以后,薛秀才再不欠你们什么。”
三人拿了银子,该说的也都说了,唐阮瞥他们一眼,嗤道:“还不走?怎么,舍不得这间房?”
正说着,手心一痒,乔笙紧挨在身侧,微不可察地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两人对视一眼,乔笙示意他看地上。
不知何时,层云散去,皎洁月光透过屋顶小洞,在泥地上投出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白亮小洞。
其中有一个,无端遮去了大半,从满月形状变成了月牙儿。
唐阮猛地抬头,月牙儿瞬间撑为满月,屋顶传来脚踏茅草的窸窣之声。
“贺丘!”
贺丘推门追了出去。
杵着的三位书生早吓得团团抱在一起,见状,道了声“告辞”,抱着银子鼠窜而去。
薛母跌坐在地上,背靠床腿,警惕地看着唐阮一行人,问:“你们为何要帮清儿?”
唐阮道:“阿婶,我夫人与令郎是旧识,今夜路过,想着来见见旧友,未曾想到竟是不巧。”
薛母听到是旧友,不疑有他,叹道:“怕是要让各位白跑一趟,清儿离家至今未归,老婆子也是担心得很呐……”
乔笙疑道:“十日来一日都未曾回来过吗?”
算算日子,距离薛清在混草堂受杖刑已快十日。若是一次未归,性命还在不在都难说。
这一问,似乎提到了老妇的伤心事,她又忍不住呜咽起来,含糊不清说了一大堆,幸好袁驰审犯人审的耳力极佳,才堪堪分辨出她说了些什么。
薛清这人,是个闷葫芦,什么事都往心里藏,有时就连相依为命的娘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七日前他回来过一次,神态如常,只是走路慢了些,有点跛,一回来就开始收拾包袱,说殿试不考了,要带着薛母去南边看看。
谁知,人还没走,得了消息的同窗就兴冲冲找上门来,管他要火烛。
他自然交不出,手头也无银子可还,忍痛又挨了一顿打,家里头值些钱的东西也都叫同窗洗劫一空。
薛母吓了一跳,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薛清胡乱抹一把鼻下的血,起身拍一拍尘土,回屋从被褥里掏出最后几块铜板,小心放入怀中,推门而去。
什么也没说。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竟是一去不归。
唐阮留了银子,又派两名侍卫守着薛母,以防再生变故。
上了马车,他吩咐袁驰道:“你现在回去找覃川,摹一份薛清的画像出来。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袁驰领命而去。
乔笙担忧道:“能找到吗?”
寡母独子,本就艰难。若儿子遇难,薛母所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
唐阮也不确定,这件事上,比得就是谁快。可现在,他这头已经晚了。
他也不想骗乔笙,实话实说道:“那夜在混草堂,袁驰和覃川也见过薛清。覃川善追踪术,找个人不难,至于结果……咱们只能等消息了。”
乔笙点点头,忍不住打听道:“京都的烛价,官家真的不打算管么?”
马车悠悠前行,唐阮思索片刻,回道:“不得不管了。”
为了几支火烛,同窗之情尽散,眼下还有人生死不明。
而薛秀才的事,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长此以往,积怨已久。人心惶惶,怨声载道。终有一日,没等西迟国打过来,大魏就要先内乱了。
唐阮虽然说得无奈,脸上却瞧不出半点力不从心的样子。他仍是斜靠在车厢一角,手里还把玩着茶盏,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说是胸有成竹也不为过。
乔笙眸子一亮,凑得近了些,问:“你与官家是不是已经有应对之策了?”
唐阮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