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方袭予对镜描着黛眉,窗外彤云缓慢而汹涌地堆叠。
上元夜满城张灯结彩,彭尖奉了方小侯爷的命,驾车去接那女道士观西湖灯会。
他原以为对方会故意刁难他,做好了三催四请,久等梳妆的准备。
但等他到了,才发现朝彻子已立在山门前,浓红色的裙高高系在腰上,腕悬鏖尾,彩衣吴带当风宛如古画里的天仙。
她倒是怪守约的。
见着朝彻子,彭尖的胸肋骨便在隐隐作痛,那是种源于脑海深处的幻痛,好了也忘不了,何况如今还未完全好透。
“侯爷暂时有事缠身,吩咐小人接您去压堤桥相会!”他如今倒是学会识时务、会看脸色了。
那女道人听了他的话,嘴角顿时轻蔑上扬:“什么事能比我重要?”
彭尖头皮一紧。
这两月里,朝彻子与方应看的关系突飞猛进。
以一种奇怪的势头。
快到彭尖有些不知所措,但美人眉眼含春,水意丰润的做不得假,他更知这横生出的风流艶态与他们方侯爷私下的努力脱不了干系。
而彭尖看好的自在门小师妹,仅在杭州待了三天就离开了!且还卷进了“逆水寒”一案。
难为她被追杀通缉还不忘抽空给朝彻子飞鸽传书。
为方应看的名誉。
那些信件左右都是替方应看的为人辩解,朝彻子仅粗略扫了眼,便付之一炬,连同提笔写了“他只是在你面前人模狗样”打算回对方的信。
朝彻子性命无虞,能好端端站在这而非命丧九泉,皆因她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丫鬟。
身份,本事缺一不可。
朝彻子自然也知道彭尖这类自以为是的男人心里想的什么。
方应看这样不检点,连侍婢都能轻易睡到,她又怎么会去稀罕神通侯府女主人的位置呢?
玩别人的未来夫君,和接盘脏男人绿自己可完全是两码事。
更别说依照世俗伦理,方应看原就是与她做不了夫妻的……
知晓一切的方袭予可谓是相当大逆不道。
师徒没有血缘关系,结合依旧等同于不伦。
她和方应看没有血缘关系,照样也是不伦。
方袭予清醒的将义弟拖入泥潭,冷眼纵容他步步沉沦,来日若东窗事发,他定然名声尽毁。
巨侠若有知,恐怕也只会指着她鼻子骂“弟弟不懂事,你这个当姐姐的也不懂事吗?”。
“当然没有比仙师您更重要的了!”彭尖笑赶着溜须拍马,捏着把汗匆忙驾车往压堤桥赶。
好在路程短,他并未担惊受怕太久。
夜晚的西湖苍波沉凝。
方袭予的目光飘向漆黑而澄净的水面。
一只年轻男子指节修长的手挑开了车帘,这简短的举动被他做的像是新郎官挑开新婚妻子的红盖头,优雅暧昧。
车里的女人被他小心呵护着扶下马车。
方应看喉头滚动,躬身唤了声“姊姊”,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艳与侵欲。那女冠冷淡的“嗯”了声算作回应,紧接着从袖中掏出一物,递与了他。
“哦?这是给我的?”方小侯爷的声音里有止不住的讶意,促狭的笑起来。
他原本就生了张雪玉似的英俊面容,加上官家有意借他之力护卫京畿,意气风发身着玄甲,持枪纵马打长街过时,便不难理解为何整个汴京的怀春少女都想要嫁他。
因为她这义弟确实好看极了。气质高华,又比文官身形矫健。
朝彻子所赠是块手刻篆书白玉刚卯,上刻:正月刚卯既央,灵殳四方,赤青白黄,四色是当。帝令祝融,以教夔龙,庶疫刚瘅,莫我敢当。
不像是寻常男女间的定情信物,反而像长辈赐给小辈驱邪避疫保安康的东西。
彭尖见他家侯爷倒是出奇高兴,对这女冠所赠之物爱不释手把玩、端详,又言定当日日随身佩戴,拥着对方若无旁人的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
牙酸。
他知道该退场了,将马车停在一旁后,自觉匿去行踪。
相比朝彻子的用心,方应看却未特地为她备礼。
他是侯爷,财力足以买下这杨柳岸所有的摊贩,任她挑选,却不愿为这女子花费心思。
原本只是男女间的逢场作戏,谁知朝彻子不按常理出牌,倒衬得他分外不真诚。
在这金吾不禁,玉漏无催的迷人夜晚,神通侯方应看期待着她开口向自己讨要些什么,抑或是在等待这个女人计较生气。
举着龙灯舞鱼的杂耍艺人擦肩而过,戴着大如枣栗,加珠翠之饰的灯球簪女子三五成群。
欢声笑语的人浪与安静徜徉的女冠仿佛置身于两个世界。方应看亦步亦趋陪在她身侧,手里的刚卯烫的似乎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