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亮真亮啊,比在韶年轩看见的更亮更圆。”
怀袖俯身抱着马脖子,在摇摇晃晃的马背上仰头看月亮,看了好一会儿,也不敢转头去看子书律,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才终于憋出这一句。
身后,子书律却像没听见。他的双手从怀袖双肩之上穿过,握着缰绳,稳稳把控着马匹前进的方向和速度。
沉静的夜里,马蹄前行的踢跶声一下又一下,像在人的心口擂鼓。怀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丢出来,子书律没回应,两人之间又陷入无言的沉默中。
夜路之上银光满溢,高悬的明月投下光辉,将少女心事于暗夜照彻。
怀袖的视线从月亮落到他指尖,看着他被月光照过后更显白皙的指尖,心头一颤,闭上眼睛,更不敢用清醒姿态去面对。
人言师者如父,当敬之尊之。像她这样对老师心有非分的弟子,该是要被逐出师门的吧。若先生看出自己心思,会如何呢?
怀袖闭眼胡想,又觉先生是个榆木疙瘩,定然看不出自己的心思。胡思乱想着,再加马背摇摇晃晃,怀袖脑袋昏沉,迷迷糊糊有些犯困。努力撑着清醒不想睡过去,可哪知困意一来,简直如山倒,不一会儿竟真的睡了过去。
身后,子书律见她趴着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沉眸唤她:“阿袖?”
身前的人没有回应,子书律持缰的手腕一收,放缓了马蹄前行的速度,又低声唤她:“睡了?”
依然是没有回应,显然是睡过去了。
夏夜,蝉鸣声远远近近零星交杂响起,直往人脑子里钻。子书律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总之是心魔一嚣,便已勒紧缰绳将马停住。
一缕夜风吹过,他的目光望向前路。道路在眼前分出岔路,一条小道,一条大道,都可通往帝师府。
小道幽黑曲折,大道宽敞明亮。要走哪条路,几乎是个不算选择的选择。
怀袖还在睡着,子书律稍一俯身去看她,见她当真是睡着了,一如平常餍足的睡颜,安安静静毫不设防。一缕散落的发丝从她额前垂到鼻尖,被风一吹,轻微地晃了晃,子书律的眼眸也随着那发丝一晃,蓦然沉如永夜。
他本就是个疯子,只不过装圣人的时日久了,就连自己也险些骗了过去。
在怀袖面前,他善于伪装成温柔和善的姿态,端的是贤师模样不近人事。可在怀袖看不到的时候,在怀袖不知觉的时候,在她小睡的片刻,抚琴的间歇,读书写字的晨昏,骑马练剑的光影中,在一个个她不曾看见的须臾,他的圣人面孔掉下来,丑陋不堪。
一扯缰绳,连犹豫都没有,子书律调转马头,向小路而去。
小路两旁高木林立,树影密密,月光也难以透射下来。在一片迷蒙夜色中,子书律又试探着唤了怀袖几声,却依旧没有回应。
她的呼吸均匀,睡得安分极了。
马蹄响声规律,像在子书律的心上敲了一场细密的鼓雨。循着鼓声,他的身子往前一些,膝盖已经抵到怀袖的腿上。
马背上起起伏伏,即便力道不大,即便隔着轻薄夏衣,也能清晰感觉到彼此肌肤的碰撞与摩擦。
子书律不是放纵心性的人,可是这一刻,他恍惚已经等了百年。视线落在怀袖束起的长发上,那个本属于她的名字在他喉头一滚,险些吐出声,又生生咽了下去。
她是尊贵的燕国公主,即便是从前,他也很少直呼她的名字。
漆黑的夜里,两人同乘一骑,安静且肆意。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如是昨日,又如只不过一场大梦。
子书律轻拽缰绳,在膝盖与怀袖大腿再度碰撞后,游离般想起来,那是元康十六年的夏,在燕国都城江郡,乔装出宫的高安公主一身男装,也如此刻一般,与自己同乘一骑。
“还是宵先生说话管用。我同王兄说了好几回,他都不肯给我东宫合符。”
那一日晴空碧云,子书律记得她的笑颜,绽开之际远胜骄阳灿烂。
“殿下与公主兄妹情深,不给公主出宫合符,也是担忧公主安危。殿下从来都是最疼爱公主的,向来有求必应,有罪必挡的。”
“宵征!”
高安公主怒目圆睁,在马背上也要扭过头来瞪他一眼才解气,“都已经在宫外了,你就不要再端着什么先生做派了。王兄不过是怕父皇知道多有责怪,怎的还被你夸出花儿了。”
子书律知她不过气话,又觉她生气的模样最是可爱,忍了笑应道:“好好好,公主殿下怎么说,臣如何做便是。”
高安公主吃他服软,变脸比翻书更快,又如春花般绽开笑颜。圆圆的眼睛弯成月牙,贴着子书律轻声提醒着:“现是在宫外,不可再叫我公主。”
“那该叫什么?”
高安公主昂首挺胸,双目中狡黠笑意闪过,正儿八经道:“我既唤你的名,你也应当唤我的名字。”
她取下腰间的青溪环玉,在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