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七姑娘那日云雾山庄金菊宴,可有见何可疑,我家嫣儿……”
江氏垂下眼睑,微微一顿。
“我家嫣儿,意外身亡,想来定有刁仆,玩忽职守,若是七姑娘席间听闻什么不妥,但请知无不言。”
知玉深知这里头的水深,江氏问的是刁仆,实则是看她是否知道内情,倘若她有半分可疑之处,今日即便出了这陈家大门,怕也是大难临头。
“陈嫣姐姐身故,夫人节哀顺变,那日知玉见有些脸熟掌事的仆妇不见人影,留在席面上的两位身量高大粗壮嬷嬷拦着谢家姑娘出亭,事出反常,这才推测是否前头有何不妥,陈家不想牵连各家姑娘们,望众人留在亭内,见陈娇姐姐茫然无措,才多嘴了两句,如今只记得那两位高大婆子的面相,其余的……却是记不得了。”
知玉歉然,婉约颦眉,思虑一番,言辞恳切,却如蚌壳一般严丝合缝。
江氏无言,望着知玉,似在斟酌知玉所言真假有几分。
“好,多谢七姑娘直言,用茶。”
半个时辰后,江氏身边的丫鬟前来通禀,三姑娘有些发热,正安排着郎中给服药闻切,恐无力与陶家七姑娘相聚寒暄。
江氏故作惋惜歉意,安排下人自房中取了一套和田暖玉簪花、手镯、禁步,成色佳且成套,纹路肌理与镂空雕花,相辅相成,巧夺天工,不像是随意挑选,倒像是早预备给知玉的。
“招待不周叫七姑娘见笑了,今日一叙,我甚是喜欢七姑娘,便也别见外,唤我江姑姑吧。“
“七姑娘两次临危不乱,又与我家娇娇颇为有缘,这玉她也有一套,听闻有养人的功效,若是七姑娘不嫌弃,便手下这心意,日后还有的是相见的时候,七姑娘常来陈府做客。”
临相送前,江氏面色转柔,知玉知晓这一关,算是过了,可这般大礼,加之如此说辞,却是叫知玉一头雾水。
让知玉唤陈家掌家主母为姑姑,还说日后还有的是相见的时候,又将陈娇也有一套的玉器给知玉。
这分明是与陶知玉身份不相匹配的看重与抬举,即便是有两次相助,却也是过了。
知玉抬首,与陈江氏颇有深意的双目对上,婉拒的言语却是难以启齿,两人沉默以对,却都明白今日这玉和这话,陶知玉必须得收下。
既能全身而退,又得陈家青眼,即便被人利用又如何,如今她已是骑虎难下,身不由己,只得应承,后作部署。
知玉起身拂礼,慎而重之,接过,亦是变了称呼。
“是,知玉谢过江姑姑,改日定常来看望江姑姑和陈娇姐姐。”
江氏满意颔首,更为慈和,看着知玉的眼神却似囊中之物一般,叫知玉颇为不适。
……
送走了陶知玉,江氏才扶着尤妈妈的手,卸了一半钗环,依着贵妃椅,哀恸狠绝。
母虎失子,群山休宁。
想要她的嫣儿白白陪葬,逼得她为保陈家与皇家颜面,亲口对外宣称嫣儿是意外身亡,对那些觊觎无耻之徒虚与蛇委,垂泪感念,还要她来打探一个庶女虚实,怕陶七姑娘知道了实情,嫣儿乃是被人谋害而死。
江氏恨啊,恨世道不公,恨陈家心狠如斯。
她的嫣儿为了陈家含冤牺牲了还不够,现在竟还将主意打到了她才八岁的娇娇身上,要送进宫里作什么公主伴读。
宫门深海,规矩如山,在自家山庄内都叫人得手了,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便是她的娇娇,聋了哑了瞎了死了,怕是陈家也依然束手无策,粉饰太平。
陈家势大又如何,她们江家也不是挂名尔,想要她被牵着鼻子走,让她的娇娇作棋子,作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尤妈妈,十一月二十五日是这陶七姑娘的生辰吧,后日你差人去回禀老爷,就说我同意让娇娇去参加国华寺上香取签了,就定在十一月二十五日。”
尤妈妈跟随江氏对年,今日玉器一送出,又如此安排,哪里还能不明白江氏的意图呢。
“这,夫人,你这是……不妥啊,这可是陈家多年的人脉,若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老爷定会雷霆震怒的,夫人三思啊。”
江氏怒极反笑,腰际自贵妃榻上弹起直立,握着椅柄的指尖用力攥紧。
“他陈珐律丧尽天良,利欲熏心,枉为人父,还指望我真心以待,尤妈妈,我的嫣儿已经没了,婉儿是身子骨不好才逃过一劫,可娇娇才八岁啊,陈家要榨干她的价值,非要到我的娇娇也没了,我才去后悔吗!”
“陈家才不在乎我们母女的死活呢,为了趋炎附势,是宁可打断自己的脊梁骨去讨好,牺牲自己的亲骨肉也在所不惜,是他陈家不仁在先,我江宜桦不义在后。”
江氏言罢,胸膛起伏半晌,待平和了,伸手拾起金箔藤纹雕剪子,利落的剪掉了一整只开的正绚烂的金菊,望着颓然跌落的花蕊,冷静的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