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跳下一个人影,他缓步走来,脸上身上皆已湿透。
雨水自他乌黑的鬓角滴落,莹洁的皮肤上透着不正常的苍白,他静静地开口,然而却忽视不了话语中暗藏的怒意:“让小娘子陷入无妄非议就是君子之为吗?”
“蒋三公子管得还挺多,你是她什么人?”舒煦嗤笑一声,往前靠近蒋昀阳,上下打量他一番后讥讽道,“我和熹儿自小青梅竹马,我又是她师兄,你是谁?”
蒋昀阳抿了抿嘴,他自小智巧无双,在与人相争从未落下风,如今却被怼的哑口无言。
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匆匆忙忙地赶来仁光寺,打听到宗敬公主往神木这边走,一下便慌了心神,想起男子说“在树下许愿便能相守一生”的事。
接着来到此处又看到燕明熹与陌生男子相谈甚欢,他心上隐隐抽紧,便很不是滋味的瞧着,他本应该离开,毕竟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但他顿时迈不开腿,慌忙之间,居然还躲上树。
蒋昀阳觉得自己真的是被魑魅魍魉附上了身,否则他怎么会做出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事?他实在很想抛去“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句话,是个爷们就别吵架,直接动手便好。
舒煦扬了扬眉,似是感受到蒋昀阳正在想什么,二人各自后退一步,正是剑拔弩张之即———
“咦?这不是蒋三公子吗,怎会在此处?”燕明熹带着二婢自厢房走了出来,她声音不自觉略柔和起来,“嗳,三公子怎么湿透了?赶紧换下湿衣吧,省得头疼脑热的。”
舒煦见到身着襦裙的燕明熹出来后,眼睛霎时亮了一下,随即敛下情绪,朝蒋昀阳拱手笑道:“原来是蒋御史,失敬失敬,某近日事多有些健忘,在下凉州舒煦,三公子您贵人多忘事,咱们在殿试时见过的啊。”
“舒公子自然忙,朝中多少臣工去信打听你是否婚配、多少夫人发帖相邀你喝茶出游,整个长安城的小娘子都翘首以盼你啊,当然忙。”
蒋昀阳站在阴影处,燕明熹瞧不清他脸上神色,只觉这几句话语气颇为刻意。
孩子心性,幼稚。
燕明熹没有应答,只是唇边不自觉露出一抹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浅笑。
“蒋某见过殿下,”蒋昀阳并不看向舒煦,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燕明熹,拱手问道,“不知舒公子是?”
“是我师兄。”
师兄。
蒋昀阳看着燕明熹,想扯出一个笑颜回应她,但他完全做不到,只觉得有体内有一团火,烧得他整个人意识不清,他深呼几口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燕明熹看着蒋昀阳莫名扭曲的脸庞,觉得有趣,古里古怪的。
但实在架不住他蒋三公子这张俊俏的脸,她笑得弯起双眼,正准备与他说两句。
脑中顿时电闪雷鸣,燕明熹随即想到前几日做的噩梦,心头像是热烙被猛地浇了一盆水,“唰”的一声,将她所有好心情冲散。
燕明熹冷哼一声:“三公子可得好好保重自个儿,省得这长安城中万千小娘子伤心欲绝,哦,还有,怕是从其他地方来的小娘子也该伤心了。”
她这话说的莫名,舒煦愣了一会儿,站在一旁默默不语,面色有些黯淡,连眼下的泪痣也不如往常灵动注目。
蒋昀阳倒没什么反应,只觉得略有些烦躁,现下就好像有什么奇虫在他心上挠,若是刻意去找便完全无影无踪、若是就放它在这儿,它又时不时出现在你身边悠转,甚是恼人。
蒋昀阳不耐烦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又晒然地斜觑舒煦一眼,想来定是因为此人之故。
日光迟迟,绿意醉人,蒋昀阳瞧着燕明熹一身碧落蓝宝相花纹云锦齐胸襦裙,整个人娇俏鲜活,方才心中那点烦闷便消退了七八分了———他没好气地开口:“什么其他地方来的小娘子,我哪有时间去管那些闲杂人等。”
他这话说的直接,很是不留情面,燕明熹手里攥着身上的缙云色缠绕纹披帛,掩了掩嘴角扬起的弧度,平淡道:“是呢,三公子可忙着呢。”
蒋昀阳看了看燕明熹,见她如今心情不错,表情也不似方才紧绷,也松弛了下来,便笑着偏头看她。
燕明熹头上略有些水珠,想来是方才不小心淋了雨,她的婢子们也实在粗心,既淋了雨,就该尽快回宫才是,到时候得了风寒,要吃那些苦药她又不乐意了。
蒋昀阳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不经意道:“殿下还是先保重自个儿吧,赶紧回去。着凉了,尚药局又得增加工作了,殿下多体恤下边的人吧。”
“...我府上的红糖姜料淳厚浓郁,喝了便不会染风寒,我...到时差人送进宫。咳,自是给我姨母的,殿下也喝点,否则姨母又该念我了。”
燕明熹摸了摸耳朵,只觉得心头暖意洋溢,详作随意的嗯了一声。
不远处的海棠花,今春头遭初绽,千里春风而至,一簇浓烈翩翩坠落于她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