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赶到甜水巷的人,是季勉。
陈七娘昨日离开前,曾给季家留过一封信,言明淮州长兄病重,遣了仆从来京城寻她,想见她最后一面。
事出紧急,立时便要启程南下,她来不及联系云桑,希望季勉能代传此信。
那时候,季勉决不会想到,不过短短一日,再见姨母,已是天人永隔。
七娘在京城没什么朋友,来灵堂吊唁问候的除了季家夫妇,就只有甜水巷几位邻居。季勉的母亲在灵前抹了许久眼泪,悄声拉着儿子走到一边,关心问道:
“通知云桑丫头了吗?”
“一早递了信进去,只是宫门森严,信要经层层检查,人也不是说出来随时便能出来。”
季勉回头望向灵堂,面露不忍:“如今天气炎热,云桑妹妹……未必赶得及……”
“唉……”季母本就伤心,听到这里不禁又落了泪,“哪有这般道理,宫人也是人,总归母女一场……”
门外忽然传来“吱呀吱呀”的马车响动,季勉起身去迎,本以为是有亲朋前来吊唁,没成想,从马车上撩开帘子跳下来的,竟然是云桑。
“季勉哥哥!我娘出什么事了?”
云桑一大早被总管叫起来,说家里出了事,叫她赶紧回去瞧瞧。路上驾车的小太监吞吞吐吐,含糊说自己只是奉命送她,并不知具体事宜,她虽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故马车刚到甜水巷,还未停稳间,她已急匆匆跳了下来。
季勉见她双脚落地一个踉跄,连忙伸手去扶:“小心……”
被搀扶的人,抬眼望见满屋素白,视野蓦地一暗。
“为什么……挂这些?”
云桑结结巴巴,转头望向季勉,眸光闪动间,仍抱有一丝侥幸:
“不、不是的……不是我娘……对不对?”
季勉别过头,艰难道:
“姨母……这是个意外。昨夜大雨,本该在驿站歇息,可她心急见舅兄,连夜赶路,不慎……马车在山路上翻了,连人带车跌下崖,今早才发现的……”
自出宫便悬起的一颗心,被这句话彻底打入深渊。云桑哽了又哽,吐不出半个字,颤抖着迈开步伐。
明明前些天才见过面。
明明那时候人还好好的。
从前在深宫里,熬油一样病了许多日子,娘都能坚持挣扎着,等来这场意外的大赦。
她明明已经治好了病,入夏后,再也没有咳过。
她们如今手头攒了些小钱,上月还盘算着,要寻摸合适的铺面卖糕饼……
怎么会呢?怎么会……
怎会一觉醒来……天翻地覆。
云桑不知自己是怎么穿过的院子,短短几步路,她像踩在云上,没进水里,一步一软,全然落不到实处。
直到,那口漆黑的棺材,将残酷的现实冷漠掷在她面前。
陈七娘的尸身是季勉在山崖下寻到的,因为跌落碰撞,脸上身上都有很多血迹伤痕,即便此刻已认真清理过,也叫人不忍直视。
他伸出手,想去拦一拦云桑揭开白布的动作,被她固执躲掉。
“娘……”
掀开白布的一瞬,酸涩的眼眶再兜不住泪水,潸然而下。
“娘,我回来了……”
“娘,你醒醒啊……”
“是桑桑回来了,桑桑回来看你了……”
一声接一声的哽咽,很快连成悲痛欲绝的恸哭。瘦小的女子伏倒在棺前,抱着尸身怆然泣诉,满屋闻之无不落泪动容。
赶马车的小太监跟进来站了一会儿,鼻子发酸,抹着眼泪悄悄离开。
李总管说,我朝以仁孝为先。云桑姐姐家中突遭不幸,特批她三日丧假。想来姐姐一时半会顾不上他,他还是先回宫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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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前来吊唁安抚的亲朋都各自离去,院内一片寂静无声,只有灵前跪坐的女子,一片一片,木然向火盆中投着纸钱。
季勉好说歹说,终于将母亲送上车回家歇息,折返回来,便瞧见这一幕。
他叹息,静静走上前:“妹妹,去睡会儿吧,这里我来守。”
云桑闻声,缓缓抬头,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笑意:
“不必了,季勉哥哥。麻烦你和姨夫姨母为我们奔忙这一整日,已很过意不去。你明日还要进宫当值,守夜我来便好。”
“我同师父告了假,这几日都不必进宫。我娘说,明天天亮之后,她还会过来陪你的。”
云桑垂首,眼眶微微发热:“……谢谢。”
“亲人之间,谢来谢去,岂不生疏?”
季勉俯下身,从她手中接过纸钱,引燃放入火盆:
“姨母骤逢此难,我晓得你心里苦楚,不必强撑着……”
他顿了顿,望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