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皇祖母夜里叫去问话的。
雯君是她身边得力的帮手,而我今天不在殿内。她老人家还是从君上那里知道了我的行踪。
宫墙果然是会传消息的,爹爹诚不欺我。
她并未说我不规矩,反而递给我茶和我谈起心来。
我只看着茶盏里飘浮的茶叶,恍然出神。被她的声音惊了一下,又转过头认真听着。
皇祖母说我年方十九,年纪不小了,在宫中也有了相许的人。
我猛然抬头看着祖母,抢先说:「皇祖母,我有意中人,想带着元…」
想带着元澈回扬州。
这句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太后看着我,眼睛里尽是冰冷:「你是阿清的女儿,是广陵郡君,是带有皇家血脉的人。」
她提醒着我的身份,好像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感情存在。
本来也没有,我心里自嘲自己的无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
我没回话,只觉得面前的人很陌生,冷血无情像是冰冷的铁器。
她又说道:「今安刚登基不久,权威不稳。后位空着,朝中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着,符合后位身份的人,也就只有你。」
「可我姓温!」我失礼将茶盏摔在地上,怒声喊着。我不是皇家的人,更不想被所谓的关系所套牢一辈子。
太后似乎觉得眼前的烛火晃眼,将灯芯剪去一截,又理了理鬓边的头发,不急不缓地说着:「你既然是永安的女儿,那你就姓裴。」
云淡风轻,但我感觉每个字都踩在刀尖上,疼的我发抖。
永安。她不再唤我母亲叫阿清,好像那不是她的女儿,是她用来操控玩弄手里权力的工具。
现在我也一样,我好像看见了母亲当年的声嘶力竭。
自古薄情帝王家。这话说的不假。
本来以为我会逃出这里,可太后娘娘活了这么久,大风大浪都翻了好几翻,拿捏着我的命门。
「池喜啊,爱是成全。你还是小孩子心气。」太后看着我笑着说。
她还是那么慈爱,暖暖的烛火照在她脸上,更加和蔼。
我只觉得血液凝固,刺骨地寒。
她也没有多和我废话,反而只说:「在宫里死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螳臂当车,可笑至极。池喜,好好想想元澈。我等着你给我回话。」
我不知道怎么办,却也没有哭。只是踱步走回了长生殿,坐在那株桃花树底下想着该如何。
自以为天高任鸟飞,可我却从来没有逃出过这个笼子。
先前我最珍重的人是我爹,现在我爹走了,我最在意的,就是元澈。
我们之前还说呢,等日后他自由了,就带我去一趟扶风郡,带我去边塞看看风光。
可终究是我负了他的约。
五年前得了风寒,没能给他送上饭,五年后我回京,也没能和他长相厮守。
原来,娘是被逼疯的,活在这座牢狱之中,究竟是福还是祸。我总算能明白,为什么娘当初不和爹一走了之。
皇城太大了,我们太渺小。
人总是有心里牵绊的东西,一旦生出了情愫,生根发芽,就命中注定要被埋在原地。
爱是成全。
这是那位经历腥风血雨还稳坐高位的太后娘娘,给我们最后的忠告。
我不自由,是我的命。
从前爹说人要认命服输,我不以为意,现在我被打断膝盖骨跪在命的前面,不得不点头说一声认命。
元澈他风光无限,总不能被我一直牵制在这皇城里。
我还是变成了太后掌权的控制品。
雯君看着我静坐在那里,不敢上前。我知道她站在身后看了我好久好久,也默不作声。
锣声响,栖息在屋檐下的麻雀被惊得在夜幕中乱飞,一慢两快。
已经三更天了,我坐了一夜。任凭那桃树的花瓣飘落。
心乱如麻,更不想多说什么话,只觉得嘴里发苦,苦的人心疼。
清晨天还没亮,雯君也站在那守了我一夜。
我起身,和她说去禀告太后,我同意了。
只不过有条件,等我过两日与她去谈。雯君看着我的眼睛里带着同情,可那又怎么样呢。
太后总归是给了我几日和元澈告别的时间。
我们形影不离,把之前想做的事情,都一起做了。那两日,我们住在宫外。
我亲手给他做了一把桐木琴。
最早认识他那时,我就想这么做了。记得那时候,元澈抱着的,是一把断了弦的琴。
当时我还在感慨着,他这么好的琴师,要用天底下最好的琴。
我捧着琴给他,他很开心。我眼里都是泪,他只问我是怎么了。
张嘴想诉说这几日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