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不甚冷,当元澈只穿着单衣闯进来时,我并未多在意他暴怒的神情。
眉头一紧,低声呵斥:「同你说了多少次了,夜里要多穿一些衣服。」
他脚步一顿,从随从的手里取过明黄卷轴,接着把卷轴扔在我面前,咬牙切齿道:「这是什么?」
长生殿里,拦不住他的宫人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
我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后,方才慢慢挥手屏退下人。
待到门扉紧扣,我才若无其事地附身将卷轴拾起。
这是一份圣旨,河东裴氏之女裴池喜,端庄淑德,着择日入宫,封为皇后。
我轻轻一笑,没说什么解释的话。
哑巴有苦不能言,那便做一副戏码。让他死了心就是,我当然痛,可我更要元澈活着。
他死死扣住我肩膀,按得我生疼。
我挣脱开来,往前走去。他跟着我一直在追问我为什么,是不是我不愿意,是谁让我这么做的。
我当然不愿意了,呆子。
可到嘴边的话,却变成了我指着面前的红嫁衣,说:「看,这是我封后的嫁衣,你看看好不好看。」
元澈怒极反笑,几个箭步逼近我,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像是恨不得立即将我吞噬。
而我只立在原地,岿然不动,神情平淡到近乎冷漠。
对峙了一番,见状,他像是倦极了,踉跄一步,颓然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为什么总是这样呢?阿喜。」他轻声问我,也像在问他自己,「明明我们前几日,还在说我们的事…」
我告诉他,我要休息了,明日要封后,很累的。
屋外大雨瓢泼,烈风卷着数颗雨滴拂了进来,我顿觉寒意刺骨,心口处传来隐秘的疼痛,仿佛要将我整个人撕碎。
而在这漫长的痛苦中,我那还未曾道尽的残忍话语再也说不出口,只能看着元澈砸门而出,脚步虚浮,淋着大雨跑开了。
诺大的殿堂内,只剩我一人了。
左右是没能睡一个好觉,我看着外面的大雨,静静出神。
我听见了有人在弹琴,弹得是《境离》。在宫里,唯一会弹这支曲子的人,就只有元澈。
他还在问我为什么,想要我开门,想要我抗旨,和他离开这里。
可事情已然定局,我心意已决。
雨渐渐小了,我爬到殿外那棵桃树上看着他拨动琴弦一遍又一遍,不知疲惫地弹琴。
粗大的树干遮挡着我,他也不知道我在这里观望着他。
晨起宫女们开始忙着为我梳妆打扮,见到端着钗环首饰的宫女进殿,又关上殿门。
等了有一个时辰,元澈走远了,而我送他的那把桐木琴,也在昨夜断了弦。
好像他们之间的缘分,轻易就扯散了。
那日昏黄烛火摇晃,我身着华丽,端坐在轿子里,大红盖头下却是一脸冷峻,就像一座不近人情的菩萨。我被那些所谓的教条规矩束缚着,被祝福的话一步步推上牢笼。
我和太后娘娘做的交易,我成为皇后,换元澈安稳的一辈子。
可我成为皇后,朝中多有不满,太后和裴相是一路人,怎么摆平那些弹劾是他们的事情。
我只知道,我天天在这个皇宫里,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用过去的记忆来惦念如今的自己。
我在这场权力游戏中的无力,成为我这一生的败笔。
从那次诀别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元澈。听宫里的人说,元司乐的眼睛不知怎么突然间受伤了,所以一直在静养。
我想去看看他,看看他最近是否安好,人总是贪心不足的。
夜间我去他住处想看看他,大殿的门紧闭,我在那扇门前踌躇不前,而皇宫上下,远处也总有太后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我,我现在是皇后,不能越矩。
就在我犹豫之间,门缝处传来女子的说话声:「皇后娘娘凤驾,师父说了,庙小装不下您这座大佛。请回吧。」
是那个贺姑娘回的话。
我们之间也不再是我们,变成了我和他。
我和元澈。
太后怕我变动反悔,让雯君告诉我,要安分守己。
我淡淡地应了,这样束缚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后来我见不到元澈,只是闲散时就到他殿门前逛一逛,也再没能听见里边传出来的琴音。
刚开始时,每每都是看到他殿门紧闭,也抵触我来见他。我知道他在怨我,怨我那日为什么没能回答他。
春冬更替,又是一年。
后来也能见到他殿门开启,只是见不到他人出来。我也很守规矩,只是在他门前看看,不会踏足打扰。
我没办法,人总是身不由己的,这叫命。
每每想到此处,我都会笑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