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年少粗糙之人,挽着袖口正忙得热火朝天,见来客衣饰华贵,马上诚邀入内。
天色阴沉下来,即将迎来今冬第一场雪。
这油渍斑驳的食几与耑允格格不入,他却已兴致勃勃地同许玉说道起来,只说长安城内留籍之人百万之众,风流人物数不胜数,无名之辈亦如繁星,其中却不乏隐士高人。稍后他状似无意地将伞尖指向店家,许玉看向那人,见他的脸正被蒸腾的热气熏得通红,风风火火的背影瞧不见丁点儿面貌。
他将两碗热汤一筐胡麻饼端上桌,然后立在一旁,略有踌躇,顿了顿足,又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许玉搅了搅面前辛香扑鼻的汤,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然后与酥香崩脆的饼一起狼吞虎咽起来,耑允不吃,单是瞧瞧她,又反复瞧瞧街上旋转飞斜的落雪,而后他觉出了寒冷,想到臃肿的狐白裘还在陈灿手中,彼时正被他勒令驻守市外不得靠近,他以伞面捶头,缓缓叹息。
店中食客们闻见了一阵芝麻浓烈的焦香,原是一群小乞儿在咔哧咔哧地啃饼,正在店外两旁,门神一样坐住,店家上完了汤上完了饼,无事可做时终于得空抽出手巾赶走他们,转过身面向暗沉沉的屋子,对无所谓处赔了一笑,便又回守灶台。
许子游自后宅来时,许玉正放下碗筷,耑允正端起自己纹丝未动的那碗凝神注视,像是不知所措,许子游停在后方,观看此桌进展,见他们不吃,他便在后桌坐定,守株待兔。
店家小哥看了看这处,随即转顾。
耑允有意避风雪,在桌旁坐了许久,汤已凉饼已硬。
此人饿得眼目晕眩四肢无力。
耑允心绪益佳,坐看篷布漏隙里的漫天飞雪,唯有双足渐渐失去了知觉。许玉余光总是能看到他沉宁美好的侧脸,那张脸却也不时屏息忍痛。店家招呼着个个寒气逼人的食客,不知不觉间又开始忙活得热火朝天,吃饱喝足的人便不好再霸占位置,耑允扶着桌子起身,走到了门口,掀开一角,回头颔首示意许玉同行。
许玉方撂下篷布,许子游便慢腾腾移动到那桌餐饭前,已觉不出了饥饿,一口大饼咬在嘴里,突然眼前一亮,见那位翩翩公子去而复返,他闷哼一声,硬着头皮继续大吃大嚼。
许子游耳根泛红,匆忙填饱了肚子,精力回返,长安风雪交加,他本想在庭院中溜达两圈,顺道品度书中深意,却见来人目光灼灼,想是又一个慕名之徒。子游忖度,他吃这三个铜钱的汤是假,一睹其人风采才是真呐。子游烦恼地苦笑一下,果见倾慕者坐在了他的同桌,不交一言,容止端傲。
他飞速吃完桌上所有残羹,来客始终一言不发轻薄无礼,许子游推碗起身,径直朝后宅走去。
店家走来侍立在侧,向二人道:“家叔一向和令,今日不知怎么上了头,两位公子勿见怪。”
许玉笑道:“看来君家叔叔盛名在外,钟兄,既然有幸一会,何不互通情义?”
耑允摇头,对她讲道:“我向来不通情谊,只一见他,便知道他,今日一见,他的字确比他的人好看。”
店家在这条街上送往迎来,见多了各色人等,耑允此类也不在话下,他躬身笑道:“小人名唤许戴,家叔名唤子游,只是个待考的穷书生,未曾有什么令名,公子们到此一游,怕是找错了人,吃好喝足,小人同叔叔就算尽了心。”
耑允拍拍他的肩膀,给予和善一笑,“我言辞粗陋,小兄弟莫要放在心上,我同这位小兄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他却明白我的心,不坏。”
许玉虽觉莫名其妙,但也认为有些道理,且随他去。
许戴连连称是,突然撇开话题,像在冬日里撒欢:“他日山长水远,当记得与君初遇,是在一个很好记的雪天。”
耑允也正细看门外,闻言畅然一笑:“寒雪佳日,身体倍感寒冷,唯剩头脑清醒,谁也轻易忘不了。”
许玉夹在二人中间,只像一个过路的行旅,无法融入其中。她莫名快乐起来,雪有鹅毛之势,快要覆满了山川,她与钟许告别,走入了声势愈大的雪天中。街道上有几乘高舆,馥郁馨香,正不缓不慢地在她身旁穿梭,微波荡漾,如摇舟楫。
裴州欣方提为中郎将,特意偕三弟拜谒太尉韩公,裴州行于都中沉寂日久,近日已成了公侯燕集间的常客,州欣正思考问题,见三弟眼光一滞,也在帘间看到了一辆颇不寻常的华盖高车,他正打量的光景,三弟放下卷帘,已回身坐正。
裴州欣吩咐车夫默默转道绕行,凝神平静片刻,还是情难自制,禁不住口出僭越之语,开始同弟弟议论起堂堂公主易容戎装的无礼行径,呼朋引伴不知避嫌,说得唾沫横飞,知道三弟笨嘴拙舌,不好发一言,他自顾自长篇大论,末了还不忘嘱咐他在太尉家千万谨言慎行,可谓操碎了心。
这遥遥一路上,裴州行眼前都是大哥激动的脸庞和公主戎装跨马的英姿。他看向大哥,知道公主不在乎自己,他万分高兴。
方离城门,宁远便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