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孟柔急切道:“分明是七娘你请我来的,我……”
傲霜见情形不对,连忙放下茶壶上前。
“是七娘醅的酒太好,令人醺醺欲醉。酒气误人,就算有急才只怕也难以施展,倒不如我扶着孟娘子先下去更衣,之后再来补上诗文,可好?”
众人如释重负。
等孟柔更衣回来,想必她手里自然已经有成了的诗文,至于这诗文是出自谁手,根本没人在意。
作不作得成句不重要,最要紧的,是别让场面就这么掉下去。
“傲霜姐姐说的是,只是酒本就是用来醉人的,吃醉了,一时半会儿又如何能清醒呢?”江婉却道,“五嫂嫂既作不成诗,那便不作了,只再罚一大白如何?”
亲自斟满一觞酒,双手递给孟柔。
孟柔脑子里一团浆糊。
她想不明白,明明说好了不作诗,怎么突然又问她要诗文?也想不明白,怎么不会作诗就要罚酒?
还欲争辩,被傲霜推了推肩膀,只得接过来喝了。
接连两大口酒,喝得头晕眼也胀。
几个年轻女郎窃窃交谈。
“嫂嫂?那是江家五郎的妻子?”
“就是那个生擒突厥大单于,被圣人点为右卫中郎将的江家五郎?竟没听说他曾娶妻。”
“估计是……房里人。”着杏黄襦裙的小娘子往后缩了缩,“婉娘也真是的,什么人都往席上带,一点不避讳。”
“这有什么好避讳的,没听她都叫上五嫂嫂了。”
又有人道:“听说县主……”
“嘘!没影的事,千万别瞎说。”同伴忙制止她,顿了顿又道,“婉娘既没引见,你我只当没听见就是。”
待江婉娘回到座上,这番私语早已结束,席间各人言笑晏晏,不约而同地忽略了刚才的小插曲。又行几回流觞,穿杏黄襦裙的小娘子作了几句,靛蓝上裳的小娘子也作了一二句,就连傲霜也被牵扯着拼凑一二句,到最后,连郑瑛也免不了赏脸喝了几杯酒,随口拈来几句。
不知是巧合还是天公作美,总之长着双耳的羽觞,再没停留在孟柔面前。
喝过一轮酒,成就几句歪诗,小娘子们便按捺不住天性,凑在一起改玩弹棋、藏钩之类的游戏。
那头越是欢笑喧闹,就越衬得出这边的一派死寂。
孟柔拍拍酡红着的脸颊,悄悄看向坐在身边的郑娘子。
郑娘子明明喝得比她还要多,可却半点不上脸,饮茶时的姿态也如先前一样端正。
想到这里,孟柔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
她最初会答应江婉来赴宴,一是因为好奇,二则是因为听说,郑娘子也会来。
本来么,两人都是江家媳妇,大夫人和戴娘子是长辈,江婉是小姑,同孟柔境况最为相似的就是郑娘子。
她们的丈夫是亲兄弟,两人则是妯娌,算起来也同姐妹差不多。
郑娘子人长得漂亮,会煎茶,又会诗文,孟柔对她除了好奇之外,更多的还是难以宣之于口的向往。
若是能同郑娘子多亲近,多学一学,自己也能变得像她一样沉稳高雅吗?
正想着怎么才能说上话,听见那头小娘子们的絮语。
这个说:“你这支蝴蝶钗可真漂亮,翅膀还会动呢,工也太细了。”
那个答:“你这衣料是北边来的?我先前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花样。”
便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气开口。
“郑娘子,你这璎珞真漂亮。”
郑娘子仍旧继续饮茶,好像没听见。
是她太小声了?
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开口攀谈,没能得来回应,孟柔难免气馁,但很快又重振旗鼓。
她又说了一遍:“这璎珞真漂亮。”
这回声量大了些,郑娘子终于有了反应,她搁下茶盏,干脆利落地从颈后摘下那串璎珞,扔在地上。
“送你了。”郑娘子说。
价比千金的赤金嵌八宝攒珠璎珞圈,就像堆秽物一样被扔在青砖上,发出重重一声响。
霎时间,小娘子们弹珠也不玩了,玉钩也扔在一旁,俱都战战兢兢往这边看。
孟柔也被这一声吓着了,连忙摇头:“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
只是想同她说话而已。
就算开始不知道,看见孟柔的反应,郑瑛也发觉是自己误会了。
今日大夫人上山打醮,郑瑛不耐烦观里的烟熏火燎,于是便以江婉的诗宴为借口推脱了,谁知还不如上山去听人念经。江婉的宴席说是以诗会友,实则不过是一群毛丫头的自娱自乐,既无流水,何必强求以流觞作宴。牵强附会,恰如东施效颦。
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江婉竟还请了孟柔,竟还让这样的人与她同席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