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14年前,彼时9岁。
母亲将我接回去住了,就是接到她生弟弟时我去过的那间屋子,可我还想和爷爷一起住。我一走进那个地方就被呼来喝去地做事,刚走进家门母亲就指了指厨房叫我把中午留下的脏碗洗了,我不会洗。母亲将我领回来之后发现我什么家务都不会做,她很生气。她就教我学习洗菜洗碗、扫地拖地、洗衣服之类的家务活。她总是打我。
有一天她突然问我:“你奶奶对你好还是我对你好?”我不回答,她又生气了,用尖锐的指甲戳我的头、拧我的耳朵:“你真是个蠢材!你奶奶天天打你你还觉得她好?是我生的你,我是你妈!你认清楚!那老东西是个毒妇,她根本看不起你!
“她总是怨我生了个女儿,对谁都说我生了个女儿,到处造我的谣想拆散我们家!我生了个女儿关她什么事?又不用她养,不费她一分钱,我自己养!你奶奶看不起你,你知不知道!”她那长指甲又戳在我的脑袋上留下了鲜明的印子,脸凑进来,口水都喷在我的脸上:“你这个该死的必须用功读书,出人头地,你要赚大钱!你要告诉那老东西女人也能赚钱,你要为我争口气,你要气死她!”讲这话的时候她怒目圆瞪、满面发红,卖力地扭动嘴皮子漏出了牙龈,我觉得她像个鬼。
又一瞬间她的语气转为哀怨,身体也无力了,扶着木沙发的把手缓缓滑倒坐下:“你还觉得你奶奶人好?她暗暗使阴劲儿、使损招为难我,就因为生了你这么个东西,我吃了多少苦啊!她有好东西全都留给你叔叔,缺什么东西就找你爸要,从我们这里拿,偏心偏到没边了!这眼歪嘴斜、心术不正的老东西……
“你这个不生性、不懂事的蠢猪,本来是没你的……当年生了你个女的,你爷爷逼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下跪、你奶奶把我赶出了家还怂恿你爸休我!我坐月子时只有冷冻肉和菜头吃,那时候我一滴奶都没有啊我还有管你这贱|货的死活!你怎么不死呢?月子刚坐完你奶奶就要把我带着你这个小贱|货赶出去,你奶奶一张贱嘴到处讲,坏我名声……这件事差点就成了,我差点就把你扔了!我看那时就应该把你扔去垃圾桶,冻死饿死都不关我的事,我要回娘家!幸好你爸不算没良心,后来他又把我找回去,保了你这条贱命……我说,不能再跟那老东西住一起了,有我没她!这才四处借钱买了这处房子,我们一家现在还欠着许多债,后来生了弟弟我们一家被罚了多少钱啊!就因为你!全都因为你!”她又生起气来,拉着我的胳膊将我扯过去,又用指甲掐我的耳朵,拧我的手,打我的嘴:“你这个贱东西,不许向着你奶奶!”
这个女人说的以上这些话往后还能常常听到,她每天都心情不爽,心情不爽就需要一个出气筒,我就是这个出气筒。她说的那些话就是理由了,尽管每一天都不知道她为了什么事情生气,她给不出理由的时候这些话就是理由,她反反复复地说,我都会背了。她说我是天生欠着她的,说我挨打是活该。
幸好这些时候弟弟在上全托班的幼儿园,我不用天天对着他,不然我会更烦,这时候我上小学了。
这个女人在制衣厂工作,就是在车间踩缝纫机的,她早上去上班前给我做了面条,把我喊醒就出门去了。中午的饭菜她来做,饭后我得洗碗,我要是不洗就留到晚上洗,反正总是我做的。晚上我放学回来要把碗洗好、白米饭煮上,把前一天晚上她处理好的菜放到蒸锅上煮。她说她回来就得有饭吃。
每天我一放学就往家里赶,我跑着回家,只求赶紧把白米饭煮上!有时候她回来时米饭还没有煮好,她一口咬定是我贪玩,就打了我一顿。她这样做过好几次之后,我马上觉得这很没意思。因为她说我贪玩我就是贪玩,没有我反驳的份,也没有事实反驳的份。她以为我不知道,我知道她每天放工了就去几个固定的工友阿姨家里打牌,有时候还赌一点小钱,其实她每天清闲得很。
我干嘛费那么大劲讨她欢心?从此之后我放学了就和同班的小伙伴慢慢走,有时候还去她们家里逛一逛再回家,回了家先把电视打开,好让我一边看一边慢慢地淘米——依照这种情况,我一天至少挨一顿打。
很快挨打我也习惯了。我和母亲对于挨打和打人这回事儿越来越有心得。我天天要去上学,这注定了我只能受不重的皮肉伤,她打我也只能打在后背和双腿处。最常用的武器是衣架,一个衣架很容易坏,母亲会用两个衣架叠在一起挥动,两个衣架强度不佳也很快被打歪了,这些衣架都是塑料壳裹着细铁丝,很脆弱的。于是她专门买了一把鸡毛掸子。鸡毛掸子真是好武器,她倒着拿鸡毛掸子,挥舞时发出飒飒的破风声。在高强度作业下她很快把外层包杆子的塑料壳打碎了,漏出了里面一指粗的扭成麻花状的钢丝,她满意极了,耐用的现代工艺品!
她总给我穿长袖衣裤。更热的夏天也只让我穿长裤。因为布衣遮掩下是红的、青的、紫的鞭痕。我还知道了挨打时候绷直身体会没那么痛,最开始是火辣辣的红肿,先青后紫,然后就发痒了。我不记得多久才能好,我身上的伤没有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