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庄照旧是灯火通明的老样子。
近些日子以来,庄子里忙忙碌碌的下人们都发觉,年老门房杨伯有些愁眉不展。
自打谢逸尘麾下副将柳同昌兵不血刃占了井水城,凉州境内这些行走江湖的修士就都一窝蜂朝着井水城左近聚集,骤雨庄已经先后送走了几拨人,甚至有些与庄主根本不曾相识的,也厚着脸皮说什么慕名而来。
眼见杨寿潼多年来积攒下的家业有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深知主人脾性的杨伯心疼不已。
那可都是成家立业的本钱呐,就这么打了水漂还不知道能不能换来有用的人情,实在可惜。
他老人家早就对江湖上那些看似豪侠仗义的修士见怪不怪,以往上门来攀扯交情好言好语借盘缠的人,八成都就此一去不回,骤雨庄真要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这些人肯定会佯装不知、有多远躲出去多远,反倒是靠着洗劫商队为生的大漠马帮,才会出面帮衬一把。
都说江湖上最重义气,可这义气两个字啊,从来在江湖中就不值什么钱。
杨伯端着一把圆润紫泥茶壶坐在大门里面,四盏喜庆的大红灯笼照得他皱纹深刻的脸上有了些精神焕发的气色,庄子里已经住了十几个自命不凡的修士,他想着总归是老话说眼不见心不烦,索性自己喝茶自己知冷暖。
只不过,杨伯有些想不通行走江湖到底有什么好的,他也算是个修士,可还是觉得能有间遮风避雨的屋子藏身、再有几亩能种出收成的田地,怎么不比漂泊不定、居无定所活得舒心?
正想得有些怔怔出神,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杨伯转头看了一眼就站起身来,原来是面带苦笑的庄主杨寿潼孤身一人走到了门口处,忙打了声招呼,“夜深风寒,庄主怎么出来了?”
四境七品的剑修何惧夜风中些许寒意。
杨寿潼跨出门槛,站在灯笼下远远把目光投向四野无声的夜色之中,轻声道:“眼看就亥时了,杨伯还不回屋歇着?”
被庄主惦记着的老门房心底生出一股子暖意,笑道:“人老了就觉少,一天到头睡不安稳三个时辰,想着不能糟践了这壶茶叶,喝完了再睡也不差这一会儿。”
杨寿潼嗯了一声,突然话锋一转,声音似乎随着灯笼里的烛火微微摇晃,道:“杨伯不必担心太多,咱们爷俩经营骤雨庄这么些年,总算找到一座比燕州驻仙山还稳当的靠山,就算那位郭大将军的兵力一触即溃,谢逸尘夺了整个凉州去,咱们也有退身之步。”
老门房诧异地看了他背影一眼,竟隐约从这位自己侍奉了数十年之久的庄主言语里,听出些一旦事有不妙就索性舍了骤雨庄的意思,嗫嚅了半晌,才试探着道:“庄主费劲心力的基业···”
杨寿潼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涩声笑道:“不过是一座庄子罢了,谈不上什么基业不基业的。有时候只有舍了碗里的,才能分到锅里的,我心里有数。”
杨伯叹息一声,不再多劝,毕竟是到了风烛残年的岁数,死在骤雨庄也好、死在鸡鸣县也好,都一样。前阵子杨寿潼亲笔写给生父的那封信,已经有了从鸡鸣县传来的回音,不出所料,那位嫡长子没有多大出息的老人欣喜无比,直言浪子回头金不换,说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杨家的大门永远都愿意为四境修为的杨寿潼敞开。
这封信,让骤雨庄的庄主更是怨恨那个所谓的散修世家。
饶是如此,他还是打算这两天动身去一趟鸡鸣县,至少要忍着恶心跟生父演一出血浓于水、重修于好的戏码,才好按照司天监观星楼主的交代,借机搭上谢逸尘那条线,为陈无双接下来要做的大事奠定个方便从事的基础。
杨寿潼默然在门口站了许久,似乎凉州乏善可陈的夜色很是耐看。
直到察觉身后的老门房喝光了那壶茶水,杨寿潼刚想顺手关上大门回房细细谋划,就察觉到数里外正有不少修士气息出现,看行进方向的话,多半就是奔着骤雨庄来的。
凉州境内没有像样的门派,而从来人故意散出的气息上看,最少有十几个修士,其中甚至有几人的气息比四境七品修为的他还要强横,能拿出这般阵容来的,除了大漠马帮,杨寿潼想不出还会是什么人,但那些气息都极为陌生,决计不是相熟的马三爷或者慕容百胜。
深夜造访,按说于礼不合,可江湖修士想来不注重这些繁文缛节。
很快就能听见马蹄声在旷野中清晰传来,渐渐皱起眉头的杨寿潼挥手让老门房回屋歇着,这等不同寻常的场面,可不是杨伯能轻易应付得来的。
最先在夜幕中映入眼帘的,是一顶装饰堪称奢侈的华贵软轿,其后跟着有大有小三驾马车,杨寿潼暗自心惊不已,连护卫在马车之外的修士中都有四五个四境高手,轿子和马车里坐着的必然不是泛泛之辈。
他甚至顷刻间有了两个猜测,这么大阵仗,来人莫非是声势正劲的谢逸尘,或者那位在朝堂上官居从一品的天策大将军?
他往暗处看是看不清楚,而走在那顶软轿一侧的双剑修士,却很轻易就能看清楚灯笼下面站得是谁,认出杨寿潼的相貌,双剑修士先是轻声凑近轿子说了句什么,然后欣喜扬声道:“杨兄弟,可还认得范某?”
杨寿潼思量着抽了口凉气,这些年他在骤雨庄设宴招待过的修士实在太多,要不是常来常往的,还真有些记不清那出声打招呼的范姓修士是谁。
好在那修士为避免尴尬,呵呵笑着快走几步,当先到了庄子门口,打量杨寿潼两眼,毫不见外地伸手拍了拍这位庄主的肩头,“怎么,多年不见,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