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泽的右手打着绷带,左手握着一杯刚冲好的甜牛奶,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角落里,完美复刻了之前躲在尤利的小屋时的场景。
因为顾忌她是病患,前前后后瘸腿断手外加过度呼吸,保不齐还被刺激得有点心理创伤,debuff叠了一层又一层,林泉觉得自己哪怕丧尽天良,也该出于职业道德和人道主义精神,略微关心一下这孩子。
更何况,面善心慈的林泉医生,和“丧尽天良”这种词完全没有关系呢。
他万分正经地在沙发上坐下,和罗泽相距一百二十厘米左右,据说这是最能使人感到舒适的社交距离了。之后他拿出春风般和煦的态度,真诚地发问:“罗泽,我们聊聊好吗?”
罗泽瘦小的身体表现出庞大如山岩一般的固执来,她甚至还笑了笑,嘴角勾起一点讥讽的弧度,薄薄的眼皮之下,苍蓝色的眼珠仿佛一对冰凉坚硬的玻璃球,扫了林泉一眼之后迅速归位。
就这样,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只用极其抵抗的态度和极其细微的表情,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疑问:你居然在说人话?
行吧。
林泉转身就走。
他决定放弃幻想认清现实了,他和罗泽根本就没有任何好好相处的可能。
半分钟后,他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把一条湿毛巾丢到罗泽的脑袋上,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
“擦。”
当然了,林泉医生并不是一个出尔反尔、喜欢自打脸的人。
因为先前被窗框碎片擦伤,又哭了太久,罗泽的脸颊上尽是斑驳的泪痕和血迹,看上去实在很不雅观,他只是想杜绝这种不雅观而已。
罗泽沉默着把毛巾从头上拽下来,拿在手里感受了一下。似乎认可这是一件趁手的工具,她点了点头,突然之间把牛奶杯子往地上一摔,在清脆的碎裂声里拽着毛巾扑向林泉,迅速向他的脖子上绞去。
林泉一瞬间在“……”和“!”中左右横跳了好几次,思维还在无语,肢体已经习惯性动作,一把掐住了罗泽的手腕,随后想起她还带着伤,只好放松手指。
于是罗泽又一次扑了上来。
林泉叹着气,尽量柔和地压住了罗泽,捡起毛巾随意抹了两下,让那张脸恢复到能见人的程度,然后把她的小臂并拢了捆在身后,免得她胡乱挣动,让刚复位的手腕再惨遭什么不测。
“罗泽,我们可以有一天是不动手的吗?如果能赢也就算了,你每次都输,还输得那么快,最后都会被我绑住,弄得我好像在单方面欺负人一样。”林泉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地问。
然而罗泽还是一言不发。
她根本就没有什么话好和这个大恶人说。
“白眼狼。”林泉十分生气,尝试同她讲道理:
“我把你从蛮荒之地带回来,这可是无以为报的救命之恩;我还在下五区给你提供了一个安全的住处,不说锦衣玉食,总比你在收容所好过得多。这期间你用匕首砍过我,用指甲抓过我,刚才还想用毛巾勒死我,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是,我是没打算近期就带你去蛮荒之地,还把尤利的房子炸掉了,但是你这么对我,难道不很过分吗?”
他越说越激动,悲从中来,手指捻过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暗叹自己的演技真是越来越纯熟了。
无端被甩锅,罗泽忍不住嘲讽地“哈”了一声,犀利反击:“怎么我对别人不过分,只对你过分呢?”
“……”
老妖婆丽贝卡做人不怎么样,但吵架的话术还是非常有用的。
林泉难得被噎了一下,然而在迎面对上罗泽冷冷看过来的目光时,继续掐架呛声的冲动忽然没有那么强烈了。
他觉得这种冷意十分熟悉。
仔细回想,似乎是在一百年之前,他刚刚从医学院毕业不久,第一次独自执行星外生物基因采集任务,返程时因为意外而临时变更航线,星际飞船因此途径了土卫二。
当时的他透过舷窗,看到那颗著名的土星卫星被冰封着,无数道间歇冰泉从冰壳下汹涌喷出,以每小时一千三百公里的速度冲向高空,水蒸气化作了晶莹的蓝色雪花,以每小时一千五百公里的速度坠落下来。
那是独属于宇宙的恢宏浪漫,任何人有幸目睹过,都会为之深深动容。
林泉很难想象,在一颗微茫的冰蓝色小星球内部,竟然蕴藏着如此惊人的能量,就像他很难理解,罗泽那双稚拙的苍蓝色眼睛里,为什么会源源不断地产生出难以撼动的固执。
这让他不得不开始思索,自己是否不应该单纯地把她当作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来看待。
至少是,更郑重一点地和她相处。
这么想着,林泉深深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来,随手把额发向后捋去,接着摘掉了单片眼镜,第一次在毫无遮挡的情况下注视着罗泽。
其实整个过程非常短暂,但罗泽很敏锐地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