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金桂才来时,便命舍儿悄去寻秋菱,告诉道:“ 姐姐不必忧愁,我说出一个人,姐姐若跟了她,不但一辈子还在薛家,名声前程更一丝儿不损。”
秋菱昨日骤问恶耗,未免伤心断肠,哭了整夜。她原打定主意,一等出了府门,或跳车,或触柱,只速奔一死。
待听见这话,万千不甘复又澎湃起来,探身一把攥住舍儿,急问:“是谁?”
舍儿咽咽唾沫,依金桂所授道:“只要姐姐舍得下大爷,投奔邢姑娘倒好——先在园里打个转儿,等她嫁来时,便可又随到家里...”
一壁偷覷秋菱脸色,又壮胆道:“邢姑娘正和舅太太在厅上,这会子不求,等她们告辞,就再无生机了。”
要说秋菱不愿离去,所为薛蟠故,也只好三四分。她十来岁进到薛家,九年未离一步。既不比豆蔻小鬟,换个主家服侍两年,仍可稳稳放出去配人;也不似中年仆妇,另有丈夫儿女可倚持。
如今苟存他乡,一无亲眷,二非完璧之身,除过几钱碎银卖于贩夫走卒,竟无别路可走。
故听了此话,犹得溺舟夜烛,秋菱想也不想,爬起身跌跌撞撞往外冲去。
一路连磕带绊,将绕到上房门口时,忽又顿住,暗道:“舍儿小孩子,哪能想到这些?必是听了金桂的话。
那娼/妇!狗儿望日头似的巴着二爷,莫非这是她的毒计,要用我害死邢姑娘?”
这样想着,脚步便慢下来。一转头,小舍儿正在墙角探头探脑,秋菱奔过去,死抓住问道:“这可是奶奶的主意?”
舍儿见她乌青两只眼睛瞪得牛大,牙关第紧,鼻息咻张,不由唬地乱跳。拖着哭腔道:“奶奶只想帮你寻个好主家,她虽不喜姐姐,却从未想过发卖,只拗不过太太姑娘....”
秋菱虽疑心,到底身家性命当前,折身又往回走,忖道:“若邢姑娘慈悲收留,我就日夜跟着,不叫她落单遭毒手。
再不我到后街下房住,单做些洗衣缝补的活计,不上来刺金桂的眼,她也抓不住把柄使坏。”
盘算一回,又苦笑道:“我都能瞧出来的事,邢姑娘会看不见?她必不会要我。”
一路忐忑行至厅前,恰听见岫烟说“要买秋菱”,这一喜直叫人欲痴欲狂,秋菱当即连哭带笑着,进门来行大礼。
且说岫烟将人扶起,金桂先失声叫道:“啊哟,这是秋菱妹子不是?几天不见,怎么成这幅样子!”
薛姨妈宝钗也暗自吃惊,宝钗道:“嫂子别高一声的底一声的,瞧吓着舅太太。菱姐姐不过受了风,有些头痛,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
秋菱也醒过味来,反怕岫烟以为自己病重,要弃烦的。忙不迭绾发拭泪,道:“姑娘说的是,我昨儿多哭两声,失了觉。其实身上好得很,活计都能做.....”
宝钗早暗怪秋菱鲁莽,听这样说,便笑瞋道:“菱姐姐也说顽话,又不是不给你瞧病,还值得哭么。”又对岫烟道:“妹妹只管领她去,吃药看大夫一应花销还在我身上。”
蒋氏听她们一唱一和,越觉此事不妙,趁着搀扶秋菱的功夫,伸手往女儿腕上一碾,轻轻摇头。
岫烟抿嘴儿一笑,道:“到底是宝姐姐,良善人,瞧不得旁人受苦。既这样,就快把买卖文书寻来,大家验证了,再写个契,我好把人带走。”
宝钗哪里有什么文书?当初薛蟠看中秋菱,一心要收她。谁知那拐子立心不良,先将人卖于冯家,又瞒哄着薛蟠,欲卷两家银钱遁逃。
若论冯家在先,薛家在后,该薛家退钱让冯家的。奈何薛蟠乃金陵一霸,几个健奴一顿拳脚,打得那冯渊呕血三升,不几日就死了。冯家人不依,告到府衙。
冯渊父母双亡,族人又凋弊不堪,他死了,竟无人出面主张。还是一个忠心的老管家,递诉状告到府衙。
那衙官早收了薛家贿赂,借口查证实据,将案子一拖一年。管家无可奈何,只忍到衙官迁调,新官上任时,方敢再次述冤。
也是命数使然,这新父母不是别人,正是贾雨村。当年他困居姑苏葫芦庙,多亏近旁一个姓甄讳士隐的乡绅接济,方能顺利京考。
得知恩人之女被千里拐卖,雨村亦感叹怜伤。怎奈他补授应天府尹,全赖贾政举荐,若判了贾家外甥,将来如何相见?
故而他非但不助秋菱,还顺水推舟,假称薛蟠“被冯渊亡魂缠命,病起无名,卒然僵卧,人事不省。”又判多付烧埋银子。
管家不服,还欲再告。怎奈冯氏族亲见除冯渊那房外,另有填赔他们——“以消蟠之苟喘”的,反斥责管家多事,强压着撤回状子。那管家连气带怕,不多日一命呜呼。
薛蟠夺得美人,即伴母妹北上。然京城不比金陵,可由他倚势妄为。秋菱既已到手,又牵扯着人命官司,何必多此一举到官府留契?况过后不到两年,就把秋菱瞧腻了,此事越发不提。
薛姨妈家务上一向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