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安然足月生产,便会有惊无险。
可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那时候巫岐天山封印突然动荡,三界中一时风雨飘摇,人界饥荒,发洪,地震,瘟疫肆虐,天界也灵气枯竭的厉害。
而由于人界多灾,百姓民不聊生,横死之人众多,鬼界一时之间塞满怨灵。
藤奚和昆仑君却在这时被天帝十万火急请去往巫岐天山镇压封印。
翟耀的夫人也正是在此时,被乱窜的怨灵冲撞,她本来就有些托不住仙胎,当下便提前生产,最后耗尽心血而死。
翟耀痛失爱妻,时局却容不得他伤心。
他拼尽一切镇压了四散的怨灵,又用灵力保着女儿的命,待到藤奚和昆仑君回来时,他才力竭昏了过去。
而这短短几天中,他老了个彻底。
寒月被放入胎莲之后,鬼后的葬礼匆匆办完,昆仑君和藤奚便各回各家了。
五十年之后的某天,翟耀突然找上了蓬莱仙岛,那时候他已经是白发飘零,骨瘦如柴。
他和藤奚密谈了几个时辰,藤奚便派那时还在蓬莱山修行的司命,陪翟耀去往人间寻人,而这个人,正是化名为林大夫的白幽离。
司命直到陪着翟耀回到蓬莱仙岛,偷听到藤奚和翟耀在蓬莱岛正殿仙人居里的谈话,才知道他们此番下凡,乃是寻找鬼都的继任王。
司命看着藤奚,树林之间的微风吹得他浑身发凉,他说:“师父,您明知道未修行的凡人继任鬼王,所有血亲包括她自己在内都会不得好死,您为何要答应前鬼王?!”
这世上的一切东西都是早就明码标价好了的,任何一个企图跨越正常途径得到什么的人,都会在无形之间付出相应的代价,只是早来晚来的问题。
藤奚皱着眉,靠在身后槐树上,槐树的刺的戳着他的背,他冷冷道:“一步登神,从此脱离生老病死六道轮回,与天同寿,法力,权力,神位,这些是多少凡人和苦修者舍生忘死梦寐以求却得不到的?她有这个机缘,而且这与她而言,明明就是天大的好处,她的血亲因她一人得道,即使这辈子不得好死,下辈子,下下辈子,往后永远都会生于福地,富贵安康一世无忧的活下去,这有什么不好?“
“你们问过她吗?”
“什么?”
“我说,你们有没有问过她想不想要这一切?”
藤奚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绝伦的笑话,表情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他从小疼到大的小弟子正白着脸红着眼,一字一句地逼问他:“您有没有问过她想不想要这一切?”
问谁?问一个凡人想不想当神,愿不愿意为了当神和自己的全家都不得好死一回?
藤奚摇摇头,他觉得司命疯了。
司命瞪着他又继续道:“您和前鬼王,都没有问过继任者本人的意见,只是一厢情愿地把你们认为好的东西强行安在她头上,您说世人皆追求位列仙班,脱去凡尘,与天同寿,可世人有所同而有所不同,您仅因那一点点想要成神的凡人,就把所有的凡人都归为一类,这对她公平吗?您以为做神仙真的是人人都趋之若鹜吗?!”
做神仙是不是人人趋之若鹜?藤奚的眼前突然闪过了翟耀夫妻的影子,当年那个小子,穿着喜服牵着自己的新娘子,两个人像个两个小傻子一样笑的开开心心,甜甜蜜蜜,他说:“大哥二哥,只要能跟容容在一起,就算是让我放弃这一切,只活二十年我也愿意。”
少年天真,哪知一语成谶。
却不是他,是他的妻子,他唤做容容的那个女孩子,真的只和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就死在了血莲小筑的床上,她死的时候是带着笑的,像个傻子一样的笑,因为她觉得她的女儿活下来了。
翟耀是死在了藤奚的怀里,他老成了一棵枯木,树皮一样的手揪着藤奚的袖子说:“二哥,你再帮我最后一个忙,把我和容容葬在一起,我把她,葬在我跟你说的,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片人间的林子里,一棵杏树下面,我留了法力在那里,你能找到的,你就帮我最后一次,好不好?”
藤奚抱着他,眼眶红了好几圈,第一次温柔地说:“好,我答应你。”
翟耀就笑了,他说:“二哥,对不起,还有大哥,你帮我告诉他,如果有下辈子,我愿意还给你们当弟弟。”
说着说着,他又叹了一口气,轻轻说了一句:“下辈子啊,真希望做一回人……”
下辈子?哪儿来的下辈子呢,违背天道法则,被惩罚老死的神族是没有魂的,不能投胎,只能灰飞烟灭。
他与其他神族的不同,也不过是藤奚留住了他枯成老木的身躯,这样想来,做神却不如做人。
然而这世间的事,从来都不只是一种答案,比如翟耀,他想要和容容一起做人,比如杜若,她想要永远不再做人,那么白幽离呢,她想做人还是想做神?
藤奚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觉得好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