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不敢应声,唯有犹疑地望着何吕氏,很是踌躇地开了口:“何吕娘子,并非我不帮你……只是应二郎他有别于常人,我……”
薛泫盈无法直截了当地说明白,只能支支吾吾地吞吐着。
只是在何吕氏眼中,反倒成了推脱。
只见何吕氏面色微微一沉,两眼充上几分落寞与了然:“我知晓,李薛娘子也觉得我是高攀了应二郎不成?”
一听此话,薛泫盈哪还有不应的理,她忙摆着手,却又恐惹来马车上话题正主的注意,唯有压着声:“何吕娘子哪里的话?娘子、娘子若是下定了注意,我照办…便是。”
待她话音落定,何吕氏方才显出几分笑颜,展眉轻声道:“好娘子,只官人去后我是需守些时日的……此事急不得,可日后若是能成,薛娘子便是我同蓉儿的恩人。”
说罢,何吕氏又要施施然拜倒。
薛泫盈忙搀住她臂肘,心中察觉出几分异样来,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细细想来,应当是心觉不妥罢。夫婿未亡便急寻下家,无论如何也是理不清的逾矩之事……
如此思索着,待薛泫盈拧身登步回马车时,应无相正端坐一隅,颀身端立。
他半张脸没于车厢内的一片灰影之中,愈衬应无相的眉骨深凹、鼻骨挺凸。
“何吕氏同盈娘说了些什么?”昏暗的颠簸之中,应无相的声色显出几分飘忽。
听及此问,薛泫盈的心头猛然一跳,不自觉收紧掌中衣裙,很是怯缩:“并、并没什么,只是…只是何四郎同大郎的刑期同日,何吕娘子心中郁郁,便拉着我多说了些体己话……”
薛泫盈惯来不擅编瞎话,说到末处,音量俨然渐弱,快要低入马车的车轮子底下去了。
直至她的话音匿去,应无相仍是一言不发,只将目光存于帘外的绵延山色之间,望群树摇身、风卷残阳。
循着帘外的霞暮,薛泫盈不由觑向身旁的这位应二郎——活在村镇百姓口中的刽子手,此时竟同她坐得如此相近。
只消倾身之间,两人袍裾便能交缠。
傍晚的霞光浮在应无相眼中,两汪深潭映出万般光景,薛泫盈竟一时恍神。
原来这般富贵通天的郎君,也会耽溺于晚霞余晖。
再回神时,两人倏然间四目相对。
她的目光直直地同他相撞。
应无相睨着她琼白的鼻尖儿,连同鼻下那双时抿时舒的绯唇。
“盈娘,方才在看我。”
他牵起笑,低脸觑着薛泫盈,口吻之间并不存疑,充斥着不容置喙的肯定。
风声徐徐之际,薛泫盈听见自个儿胸腔内的物什突如其来地一跳。继而只觉两耳滚烫,两颊犹同火燎般灼热。
她的嘴唇翕动着,支支吾吾地开了口:“我是、是…想问应二郎,可会同寻常刽子手一般,不另求娶妻妾?”
话音甫落,应无相的眸光一凝,隐隐掺含几分笑意,仍不做声。
他愈不言语,薛泫盈便愈发自觉失态。
如同自个儿是个不检点的妇人,竟堂而皇之地开口询探年青郎君的婚配之事。
薛泫盈埋下脸来,抬起手背,颇潦草地抹了一把侧颊,低声:“某只是想着,应二郎已年逾双十,虽事刽子手一职,却秉性稳重…若是应二郎……”
她匆匆抬起一截眼风,情急地掠过应无相的面容,只见他双眉正缓缓拧起,一动不动地瞧着她。
“若是应二郎愿意,某自可替应二郎留心一二,物色些合适的良家娘子……”
说到这儿,薛泫盈的音量俨然隐入风中,目光也埋进鞋履之下,不敢再动弹半下。
车内登时凝滞下来,无人开口,亦无人应声。
薛泫盈心如擂鼓之际,只听一阵淡漠的男声自头顶不紧不慢地飘来。
“难为李薛娘子,夫婿临死之际不忘替某张罗婚配之事,只是某已决心剃度出家,此等好意,李薛娘子不若留予那日日拉载牛车的王二罢。”
说罢,车身已然停稳。
薛泫盈怔怔地瞧着应无相,后者毫无停留之意地退下马车,袖裾一拂,徒留几分浅淡的皂香。
一颗石榴却自窗外抛了进来,咕噜噜地滚到薛泫盈脚下。她一愣,下意识俯身拾起,正欲开口,便听那应二郎开口。
“想饮以石榴入酿的清酒。”
话音落定,应无相的身影便远她而去。
薛泫盈挑开车帘,掌中石榴的触感仍十分温热,深知是应无相握了一路。
她掌心贴合着外皮,传渡着此等温热,心头如同挠搔般,一丝丝、一寸寸地痒了起来,烧得薛泫盈两颊生热。
直至车夫催促,她方才下了车。
此时已是月辉银淡,遍洒村路之间。
薛泫盈低下脸,任夜风拨动着裙裾、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