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日影正中,拨烟散雾,阳光落在院里,照着花墙上绿茸茸的厚苔。
檐下风铃响得刺耳杂乱,虞听晚冷冷转过身来,面上一改方才狠厉,现出几分惶然神色,朝来人招呼,“二妹妹。”
虞家嫡女虞雨棠趾高气扬地跨入门来,径直走到案边指着那装着百褶裙的托盘厉声道:
“居然真的是蜀锦!果然是个从道观出来的野丫头,全然不识礼数,一介庶女竟敢如此张扬,仗着爹爹对你的歉意予取予求,这般好的料子,你也配?”
虞雨棠左一口庶女,右一口庶女的叫着,全然不把这个长姐放在眼里。
虞家老爷虞敏,现如今虽是正五品鸿胪寺少卿,在京中混了个不上不下的官衔站住了脚,看似光鲜,但追根起出身来,不过是个被赌鬼父亲败光家业寒酸贫苦的破落户。
为了能有个得力的人料理家事,保家人吃饭糊口,他一个读书人,不得不为了几亩田的嫁妆娶了乡下农女王氏为妻。
二人成婚后,虞敏备考科举,日日埋头读书诸事不理,照顾一家老小吃穿用度,种田织布赚取银钱的俗事全都担在了王氏的肩上。
虞家虽败,但到底曾是殷实人家,家中人早过惯了穿金戴银的富贵日子,所以不论王氏怎么劳心劳力起早贪黑,婆婆丈夫小姑子仍是对她百般挑剔,日日怨声载道,仿佛他们之所以会沦落到这泥地里打滚的乡下生活,都是因为娶了这个农家妻子的缘故。
两年后,王氏倾尽所有给虞敏筹齐了进京赶考的路费,忍着泛酸的孕吐,送丈夫北上京城。
春去秋来冬又至,等虞敏再度归家时,一路锣鼓喧天吹吹打打,新科进士穿着簇新的绸缎圆领袍,胸带红花,光鲜亮丽地打马回到了虞家刚刚赎回的祖宅,手里,还揣着与珠州通判女儿柳氏的婚书。
而王氏,早已在那寒冷萧瑟的夜,因为连日操劳食不果腹,而面黄肌瘦地死在女儿出世的清晨。
然后,像一抹溅在脚边的泥,沿阶一蹭,便从虞家族谱里抹去了踪迹。
而虞听晚这次之所以能被声势浩大地接回来,不过是有人挖出了旧事,上奏参虞敏抛弃发妻忘恩负义,虞敏官声受损,这才顺势把这个女儿风风光光地接回来,上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堵言官们的嘴。
可直到现在,虞听晚也没在虞家祠堂里认过亲。所以她身为长女,可是嫡是庶却从未言明。
只有虞雨棠咋咋唬唬地每日庶女庶女地喊,而虞敏虽屡次责备其不识礼数,但却从未纠正过这个称呼。
于是府中众人眼观鼻鼻观心,虽未将此事摆上明面,但各人心里皆都有了定数。
虞听晚本就不喜虞家上下,见虞雨棠柳眉倒竖趾高气扬的模样,敛了眸光,秀眉微挑。
她抬头扫视一圈,发现屋中除了她们俩人,只有虞雨棠的贴身侍女翠竹。
于是,她面上生出几分不解,缓步走到虞雨棠面前,柔声笑道:
“二妹妹,你误会了,这蜀锦裙并非我求来的,而是爹爹和夫人送来的,他们说这料子颜色清雅素静,正合我的气质,但又怕太过沉闷,遂让金雀坊的红珊绣娘在上头绣了百蝶戏花的图样,说是走动间可见蝴蝶翩翩扇翅飞舞之景,如梦似幻,这般高超的手艺 ,妹妹可要穿上一试?”
虞听晚话音柔柔,带着南方山水浸养出的清丽婉约的韵调。
但听在虞雨棠的耳朵里,却比东昌候娘子的河东狮吼还要尖利刺耳。
她身为府中嫡女,向来受阖家宠爱,虽然爹爹官职不过五品,并非豪门家世。
但有如今统管江南盐务的外祖父加持,家中财富甚巨,外头的东西只要她想要,没有寻不着的。
再加上她幼时便与外祖父世交陆家定下亲事。
眼看自己的未婚夫官位越做越大,她也渐渐成了京中贵女圈中的人物。
她半世可谓顺风顺水,呼风唤雨,可谁知大哥一遭岭南行,竟带回了一个样貌身段才气都比自己更胜一筹的姐姐,分走了家中长辈的宠爱。
这巨大的落差让虞雨棠心生怨愤,多次出言讥讽挑衅。
一般此时,虞听晚就会像个软绵的沙包,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只一味可怜兮兮地抹眼泪。
虞雨棠以为她这姐姐不过是个没见识的乡野村姑,所以被这番话一激,也不做他想,当即怒急攻心,用力将托盘一掀,百褶裙翻落,轻薄的料子似是勾住桌边的雕花云纹,撕拉的一声响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
虞雨棠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但她反应迅速,眼见这屋里除了自己的侍女翠竹外四下无人,当即指着虞听晚的脸厉声道:
“好啊你虞听晚,爹爹好不容易寻来的料子,你非但不珍惜,还毛手毛脚将它给撕毁了!”
虞听晚院中丫鬟仆从本就离得不远,听到动静纷纷过来查看情形。
眼见自家姑娘又被二小姐欺负,他们不敢与她硬杠,但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