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举人发妻早年去世,继室是小商贾之女,对他温顺小意,纳了十三个妾室,家中通房丫鬟数也数不清。他夜夜辛勤耕耘,生了八个孩子,全是女娃,急得整日上火,直到九姨娘入府才得一个儿子。此时周举人快四十岁,依照之前的效率估摸着再生不出了,独苗苗宝贝得什么似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有因必有果,这孩子自然长歪了。十里八乡都知道周举人的独苗周宝珍,胆大无谋,骄纵横行,出门屁股后面跟一溜家丁小厮,亏得年纪小,欺男霸女还够不上,暂时只能称一个顽劣。
周宝珍孩童心性,整日带着一堆家丁出门,一开始自觉威风凛凛,时间久了就束手束脚,憋得慌。他十二岁那年,终于找到机会偷溜了出去,机缘巧合之下与小乞丐头子祁云峰相识,两人竟成了朋友。
周宝珍小小年纪,很讲义气,丐帮的朋友们遭了大难,他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偷偷去了一趟青塘湖,人回来了,魂丢了。
几人见到周宝珍的时候,他直直躺着,目光呆滞,口涎直流,一个美妇人坐在床沿抹泪,左右手各一张帕子,一张擦泪,一张擦口水。
见人进来,美妇人泣不成声,款款下拜:“道长,救救珍儿。”
周举人还是一副病容,板着脸摆摆手道:“妇道人家杵在这儿像什么话?去备一桌好酒好菜,别在这儿裹乱。”
美妇人盈盈一拜,抹着泪离去。
“六皇子,犬子一事就有劳您了。下臣实在惶恐。”
“称我道号吧。小宋,难得有你擅长的事,去给周宝珍把脉。”李潜吩咐宋世明,白孟禾这才明白为啥堂堂六皇子出行要带个小狗腿。
只见宋世明上前掀开周宝珍眼皮看看,又捏捏他的后颈,随后诊脉片刻,“确实是失魂症。周举人,备一盆清水,一碟朱砂,一碟至亲之人的血,我要画镇魂符,免得他三魂六魄都散了。”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只暗红的笔,笔身雕刻长串符文,密密麻麻,暗紫色流光浮于其上。
不一会儿下人陆续备齐东西,周举人亲自割手放血,眉头都没皱一下。宋世明又拿出一张金黄符纸,符笔轻蘸朱砂鲜血,长吸一口气,腕子悬空,一笔书就镇魂符。画完自己先看一下,轻轻点头,然后左右环视。
可惜在场的都不识趣,没一个夸他。只有白孟禾偷偷给他比个大拇指,小宋道长顿时志得意满,将符纸抖一抖,贴在周宝珍床沿。又小心翼翼把符笔洗净擦干,收了起来。
“这就行了?”周举人有些不信的样子。
“这哪儿行?还得把他丢的一缕魂召回来。这是招魂鼓,子时你围着宅子边敲鼓,边喊他名字,准能喊回来。明儿还得问他话呢。”宋道长递给周举人一面红色小鼓,成竹在胸的样子不怎么靠谱。
白孟禾知道周举人肯定喊不回来他儿子了。因为她回头一看,那小傻子正呆呆看她,魂体半透明,扯着她袖口猛吸。幸亏蛇灵最近一直睡觉,不然这几近透明的魂魄多半要被咬死。
她慢慢挪到涂山青身后,将胸前挂着的养魂玉掏出来,对周宝珍招招手,他乖乖飘了进去。涂山青瞥见她的小动作,握住她拿玉的手,眉毛一挑,白孟禾就知道他的意思是“晚上好好解释”,对他轻轻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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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宴席摆在花厅,周举人的夫人品味高雅,花厅中造有一条细细沟渠,渠中清泉缓流,新摘的桃花点缀其中,落花流水意境极美。
席间设两排几案,李潜自然而然落座首席,崔煜和周举人分列左右,宋世明挨着崔县令坐下,似乎有些不满。
每张桌子旁立一位侍女,皆娉婷多姿,仪态优雅,为客人添酒夹菜。李潜桌旁的那位尤其出众,鹅蛋脸白皮肤,身材颀长,初春时节也不嫌冻,粉白纱裙飘飘欲仙,一双桃花眼妩媚多情。
“希言道长,小女顽劣,听闻道长少年英姿,非要看上一看,没给您添麻烦吧?”周举人亲自给李潜斟酒,靠近他低声说道。
白孟禾竖起耳朵听闲话,老头子心眼真多,上来就卖女儿。
李潜轻瞟旁边少女一眼,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周举人,你也舍得下本钱。可惜清粥小菜本王吃不习惯。”
白孟禾一边啃鸡腿一边腹诽,嚯,这么漂亮还嫌弃,这位六皇子眼光真高。
近旁正布菜的少女脸瞬间通红,手上一颤,筷子上夹的鱼滚落,在李潜华美的袍子上留下星点黄色。
周举人手中酒杯猛然摔在地上:“废物,这么点事都做不好?滚下去!”
少女泪光点点,掩面退了下去。走到花厅外无人角落,原本缩着的背影舒展开,抬手看了看天空,柔弱的脸露出几分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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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宴结束,知道几人要去青塘湖,周举人备了三辆马车,皆宽敞舒适,为首的一辆又宽出两尺,门窗雕刻祥云莲华,由两匹油光水滑的红棕色大马拉着,一看就知道是为六皇子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