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当天,北城下了场大雪,抬头看,像阴蒙蒙的灰云捣碎成粒,洒落到人间来。
“嘶——”
埃尔法走颠簸山路,一晃,季茸茸没控制住身体,碘酒棉签狠戳了下,温盈却忍不得痛,上身颤缩。
“弄疼你了吗?”她往伤口呼气,“我轻点我轻点。”
温盈却往侧边瞥,肘弯上的擦伤清理掉雪屑后,裸出一道道细小的鲜红裂口。
杀青前的最后一场戏,是整部电影文戏与动作戏,合二为一的情绪巅峰。
她饰演的应禾诱导双胞胎姐姐自杀,再套用身份的事情暴露后,挟持了沈卫明,逃到大雪封山的村庄里,被父母带来的警察追捕。
沈卫明爱她,却不肯和她一起逃。
应禾掩盖在爱下,因家庭而导致的心理扭曲、性格畸变,被沈卫明的劝告和逃亡以来一系列刺激唤起,流露出最可怖的一面。
她不死不休,威胁他,要么一起逃,要么一起死。
他们扣着手铐上山,中途,沈卫明反抗,应禾摔倒,疯狂拉扯、嘶吼到力气耗尽。最后,两人躺在雪里,几乎要被葬掉。
戏外,是温盈却反反复复摔到雪地里。因是实景,雪下埋着不知名石头、树枝,乃至被冻硬的小动物尸体。反应过来时,伤口已经痛得麻木了。
不止伤口,浑身都在痛。
杀青后,温盈却没来得及检查身上还有哪里伤了,抱着花上车,明天是年末第一场红毯星视盛典,要赶回市中心。
临走前,导演边月敲了敲车门,问:“还有时间听我说两句吗?”
温盈却说:“你上来吧,太冷了。”
边月笑着摆摆手,又揣回了羽绒服兜里,“不用了,我就讲两句。小温,你帮我这么多,我记在心里了。”
她眉毛凝了层冰花,冻得缩起肩膀,原地跺了跺脚,“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傲得讨人厌,不爱听外面指指点点,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话点到这,温盈却已经明白,她要说什么了。
边月前几天刚过完三十岁生日,虽是编剧导演两重身份,可她毫无架子,在剧组更像一个当爹又当妈的姐姐。
只是,她对电影,有一种残忍而纯净的虔诚,犹如修道的苦行僧
温盈却毫不怀疑,边月会在这条路上摸黑走到底,直至求得她心中向往的光明。
“这几天,你的事我听说了,那个什么MRose真是不做人,不过奢侈品这种吧,我没你们当明星的懂。小温,你有考虑过,好好当个演员吗?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风夹着雪,乱糟糟地一窝蜂灌进了车里,几片雪花贴在她黑色大衣上。
温盈却笑了笑,“边月,我要是这三年好好做演员了,今天,《炙热寒冬》连杀青的机会,都不会有。”
闻言,边月付之一哂,叹道:“算了算了,别人不知道,我看得出来,你也是个傲气的,不过呢,比我识时务多了。别的我也不说了,你记着,下面这两句话,我活一天,就永远作数。”
边月走近半步,双唇一张一合间吐出的白雾,还没看清,就擦着她的脸,被风卷走了。
那么柔弱缥缈的雾,藏了两句坚执如磐石的话,埋在今冬皑皑白雪中。待春临时,冰雪消融,会露出它尖锐似矛的一角,帮助她对抗这残酷世界。
“第一句,拍之前,我是做了最坏打算的,但只要你想,我拼着被上面封杀,也会让全世界看到这部电影。”
温盈却敬畏演员这个身份,大伤小伤不计其数,再痛,忍过就好了。电影画面里,有一秒不是她,都觉不够完整。
而边月,也敬畏作为导演的身份,她戴着镣铐,一盏灯,一身伤痕,固执地独舞。台下有无观众,都要坚持传达自己的信念,有一点折衷,同样不够完整。
这样一个人,居然会和她说,为了你,这场就是我的谢幕。
她们认识时间并不长,经历也不尽相同。
可知己,是灵魂共通。
温盈却视线移向窗外,眼前展开了一张巨大的帷幕,近的树,远的山,轮廓都似生了白色毛边。
这场雪,远比和林展离开的那日,还要大。
可阴云后的渺渺天光,那么微弱、单薄,打在身上,却让她在冰天雪窖中,终于抓住了点融融暖意。
像这漫天飞蛾似的大雪里,也有一只,扑到了心向往之的那团火。
边月的第二句话是——
“你永远是我的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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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城的住处后,温盈却扎扎实实睡了十六个小时。网上纷纷扰扰,吵翻了天,都跟她没关系。
中午,她被季茸茸强行拽起来,除了上厕所外,穿衣梳头皆由茸茸代劳,直到勉强维持住女明星的体面后,才出发前往造型工作室。
路上,季茸茸阴云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