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意正浓,烟雨似雾,碧草如丝,庭内桃树抽枝发芽,昨日还是粉嫩的花苞仿佛一夜之间疯长绽放成花,沾了一层细密的晶莹。
时言光着脚丫子,踩过略带湿意的青石砖,走到庭中的桃花下,踮起脚尖凑近闻了闻花香。
似有若无的,不算过瘾。
她的个子还没有长起来,最低的桃花枝也比她高了一个头,她踮着脚感到吃力,索性伸手拨了一枝凑到了鼻尖。
这下算真正闻着了,当真好闻,是沁人心脾的香味。
当下春意虽浓,春风还是寒的,和着烟雨贴在皮肤上,凉意能直往人骨头里钻,更何况她还光着脚,穿着薄衣,整个人浑身上下已经没有半点热意。
可时言仿若不知冷似的,固执地要闻够桃花香味。
这是娘亲的味道。
丫鬟们劝不动她,喊了容渊来。
容渊当下正在陪着父亲会客,听了丫鬟来报,不管不顾地往时言的院子里走去,气得容父满脸不悦,偏偏当着客人的面又发作不得。
他看见时言一身单薄地站在细雨里,气不打一出来,俊朗的面容上覆上霜色,他快步走过去,一把将时言抱了起来。
他十五岁,年长时言六岁,抱起瘦若豆丁似的时言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时言被惊了一跳,手中枝桠猛然松开,枝节在她手指上划出一道细长的伤痕,冒出了血珠。
桃花枝因这番大动静,震落了满枝的水珠,容渊将时言的头按在怀里,水珠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抱起时言往屋里走,时言见了容渊也不挣扎,任他抱着走。
方才不觉的寒意这会一个劲地从身体里各处钻出来,时言觉得冷,往容渊怀里钻了钻。
容渊好气又好笑,“既知道冷,为何还要在那寒意里站那么久?”
时言抬起头,只能看见他干净利落的下颌线和已如青果般的喉头,她盯了一会儿回答:“昨夜梦见娘亲了,今早在房内瞥见桃花开了,忙不慌想要看看,便没顾上穿衣穿鞋。”
容渊闻言顿了一下,将她放在床上,命丫鬟取了一块巾帕给她擦去脚上的水渍,“娘亲可跟你说什么了?”
时言摇了摇头,“就抱了抱我,没有说什么。”
容渊给她穿上鞋,又换了块巾帕给我擦头发,“那想来她见你一切平安,是安了心。”
时言未置可否,指了指窗外的桃花,道:“容渊哥哥,待放了晴,庭中的桃花香便会浓一些,若恰好起东风,应是会吹到你的院子里去,那样你也可以闻见了。”
“那可好,我便等着这场东风了。”容渊给她擦完头发,躬下身站到她的身前问道:“想吃些什么?我叫人给你做。”
时言看着他的脸颊一怔,抬手捻下粘在他发丝上的桃花瓣,“那就桃花酥吧。”
“好,我去叫人做,你先换身衣裳,别冻着。”容渊说完往外走。
时言望着手心的那片桃花瓣,出声叫住了他,“容渊哥哥。”
“嗯?”
“不起东风也没关系,我会送你一院庭香。”
时言承了她娘亲的美貌,虽年纪尚小,却也可窥得几分绝色,笑起来时尤为动人。
容渊痴了片刻,笑道:“嗯。”
不久后他去而复返,端来了桃花酥,还给她划伤的手指上好药,这才安心去父亲那边领罚。
春日烟雨连绵了几日后终于放晴,未起东风,容渊坐在院子里看着天色,心道是天公不作美。
不矮的院墙钻出一个小小脑袋,而后露出半个身子,她捧着一手心的桃花抛洒在空中。
容渊望着飘扬飞舞的桃花瓣怔愣一瞬,而后望向了墙头上的那人,“时言,小心些,别摔着。”
时言笑道:“不碍事的,容渊哥哥,我站得很稳。”
她又掬了一捧桃花抛洒而下,笑容明媚,道:“容渊哥哥,我来送你一院庭香。”
桃花花瓣继而洋洋洒洒地飞舞而下,拂过他的面庞和衣角。
这可真是庭香乘风来了,他想。
容渊穿过花瓣看着为她送庭香的小小女孩,眸中似有波光潋滟,嘴角扬起笑意。
纵无东风起,自有庭香来。
时言,你可知,你已胜过人间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