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阳绕有群山,山明水秀,层峦叠嶂。
而漓阳的上元节也向来是热闹非凡的,街市明灯错落,人潮汹涌,鱼灯、龙灯整夜不歇,笑语喧哗。
唐绍站在酒楼的三层处,看着底下的川流不息的人群,眸光半隐在迷晃的灯影里晦暗不明。
“公子在看什么?”酒楼内跑堂的伙计看他一个人站在阑杆边,忍不住上前问道,问完他就后悔了,发觉自己问的这个问题属实有点蠢,今日上元节,除了看人来人往的热闹,还能看什么?
可这也不能怪他,眼前的这位公子一袭白衣,独自一人站在这楼阁角落,既不饮酒也不笑,与底下的热闹格格不入,形单影只,看着有一种茕茕孑立的孤独,所以他这才没忍住上前来问了一句废话。
唐绍回了神,眉眼舒展开,如玉般温润,他的嗓音也好听,似山间平坦处流淌的清泉,有一种沉静感,他的回答却是一点也不出乎意料,“在看热闹。”
跑堂伙计从陌上公子的容颜中回神,感觉自己当真是闲操心多此一问,挠挠头羞赧道:“那公子您先看着,有事再唤我。”
“嗯。”唐绍微微点了点头。
唐绍也不知道自己要看什么,或者说在等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地有一种感觉,在这儿会碰到一个人,可那人是谁,他却完全不记得了,所以他每年都来,走在人群中,寻寻觅觅,周围人头攒动,却都没有他想遇到的那一个。
可他到底应该遇到谁呢?
他好像是有一个未完成的约……
他知道,自己曾遭遇过一场意外,他在那场意外中捡回了一条命,却丢了大半的记忆,家里人对此事讳莫如深,每逢他问起时,他们都让他不要再想,他见问不出什么来,渐渐地也不再问了。
唐绍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执着的人,世上能让他执着的事情实在太少,就连别人要同他争论对错,他都是顺了对方的意,向来都是一副“你说你对便是你对,我不与你争”的态度。
可唯独上元节遇某人这件事,成了他为数不多的执着的事情之一,唐绍无奈地笑笑,自己大抵是魔怔了吧。
他手撑在阑杆上,目光在底下如织的车水马龙中又巡视了一遍,终于同放弃了一般地摇了摇头。
他曾在零零碎碎的回忆里拼凑出一句话,有人对他说:“所谓登高望远,你站得高了,我自然能够看见你。”
看来,就算今年上了高处,也是寻不到了。
唐绍眺望远方,此处楼高,目之所及皆是山,黑漆漆的一片,现下还未及点灯的时辰,但也快了。
忽而一道喧亮的锣鼓声响起,人群被惊了一瞬又继续往前,交谈声更密了,似翻涌的浪潮,一波又一波。
时辰到了。
酒楼内涌来了更多的人,唐绍轻身翻上了屋顶,走了几步,倚着屋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搭在曲起的膝上,要笑不笑地看着远方。
只见灯火瞬间亮起,绕着群山山脚蜿蜒曲折,像身披金光的长龙盘卧在群山之间,黑夜被照亮一半。
远处放起了烟花,烟花绽放的声响在群山间回荡,一层一层,连绵不绝,久久不息。
长夜在烟火中亮如白昼。
人群中惊呼声四起,可他偏偏听清了落在屋脊上的另一道脚步声。
很轻,几乎微不可闻,可他就是听见了。
他想,可能是哪家公子同他一样嫌挤,翻上了屋脊来寻个宽敞。
他无意另寻地方,也无意同对方交谈,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明明灭灭的烟火在他的眼中盛放。
来人似乎也不打算走,还在向他靠近,在离他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唐绍便是在这个时候转了身,抬起眼眸。
一张冷峻的面容映入了他的瞳孔中,恰好烟花明灭交杂,打在他的脸上,冷峻的脸又添了几分柔和。
——“若我站在高处,你仍看不到我,怎么办?”
——“不会,我看得见,会来寻你。”
唐绍的脑中没由来地跳出这段对话,他知道那是他丢失的记忆。
他看着对方眼中的自己,心脏怦怦狂跳。
周围的喧嚣好似如潮水一般退了去。
他们在灯火中,在月光下,久久对望。
好似,许多年以前,他曾也和谁这么对望过,那人在惶惶灯火中逆着人流走向他,牵起他的手,看了满城烟火。
唐绍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好像,他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人。
“这位公子……”唐绍的声音有些哑,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同他说些什么。
例如“好巧,你也来看热闹啊”,“今夜的烟火甚是好看,好在你没错过”。
这般说辞就像他们仿佛认识了许久似的,唐绍笑了笑,终是觉得唐突,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不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