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清承受过一次不被信任的滋味,他不想在惊蛰这里,再辜负第二次的真心。
如果惊蛰不愿意说,他自是不会强迫于她,但从今往后,他与惊蛰之间,就有了一层隔阂,这层隔阂也许看不见摸不着,但势必会将他们越推越远。
“是蛊印。蛊虫残留之印。”
惊蛰索性将衣袖捋了上来,露出整节白藕似的手臂。她按上手腕上那条蛊印,逐渐向上蜿蜒,像是体内的血管走到了肌肤上,越往上,分支越多,呈现出树杈的形状,这蛊毒已经顺着她的血液,遍布全身了。
医者不自医,这是老大夫告诉她的道理。
说起惊蛰学医实则是有个契机的,当初她被桃溪村那个老大夫捡到的时候,对医术毫无兴趣。
那时的惊蛰在想,如果她的任务不是死于裴暮之手,而是与江潇月争夺帝位的话,是用功读书参加科举,进入庙堂之中积攒势力和江潇月直接干的可能性更大,还是学武功,干脆地把江潇月约到小树林里埋了她的可能性更大。
前者伤脑子,惊蛰没自信能背得下那么多生涩难懂的冗长文章,后者伤身体,惊蛰也没有裴暮那般不要命地接受残酷训练的勇气。
会很疼的。
就在惊蛰思索着是否有第三条道路可走的时候,被老大夫骗着去学了医,她崩溃地发现学医是既伤脑子又伤身体,她记那些药理知识记得头昏脑涨,又因为学针灸,把自己扎得宛若一棵仙人掌!
学医的过程痛苦折磨,但时间会带给她回报。
惊蛰出师的那一天,老大夫感叹着她的医术早已胜过了他,已经没什么好教的了。那一日向来少言的老大夫说了很多话,惊蛰只记得其中一句。
“夺人性命是很容易的事情,救人性命却很难,你能做到这点就很了不起了。若有一日,你珍重之人身受重伤或重病缠身,你会庆幸自己还能为了救他而付出努力,而不是……”
后面的话,老大夫没有说完就已经泪流满面,惊蛰也陪着他一起流泪。
——她那艰苦的学医生涯终于告一段落了。
听闻老大夫以前是个说书的,日子不算富裕,但也过得下去,只是他的妻儿在一次瘟疫中双双离世。后来,这世上就少了一个说书人,多了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有一线生机的话,你还能去争取,去挣扎。可若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你就会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什么也做不到。
在这样的时代中发生瘟疫是可怕的事情,能够提供的医疗条件和人员都太稀缺了,惊蛰能明白老大夫那时的无奈。
他的妻儿不是死在了瘟疫中,而是死在了无人救治中。
在与江潇月对抗这件事上,学医是最无用的道路。
但惊蛰是为了弥补老大夫当初的那一份无力,也许正如老大夫所说,她的医术在以后的岁月中,会为她留住珍重之人的性命而发挥作用,只是不知道真到了那样的时候,她还能不能记得她会医术这件事了。
没想到到了最后,她如愿地救下了天下人的性命,却救不了她自己的。
老大夫说她的悟性差,人也不够机灵讨喜,好在做一件事就能坚持下去,愚钝但永不放弃,所以她才能学得比任何人都出色。
老大夫还说,他在捡到她时,犹豫着是将她当女儿,还是当徒儿。当女儿就学武,当徒儿就学医,因为学武是为了保护自己,学医是为了医治他人。
医者无法自救,但惊蛰并不后悔学了医。如果她不是一名大夫,哪怕武功绝冠天下,也无法解救蛊人,无法医治舟绪,更无法与裴暮桃溪重逢。
惊蛰只是懊恼,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江闵月”死后的数十年里,裴暮要如何度过呢?
“是你之前,为解噬心之毒而留下的吗?”
季子清打断了惊蛰的沉思,惊蛰重新将衣袖拉了回去,轻轻点了点头。“季子清,你当真以为我将所有的政事交给你,只是为了偷懒吗?”
“我希望,你能成为帝王。”
……
近几日的时间,惊蛰几乎都和季子清待在一处,她将她脑海内所记得的所有知识告诉季子清,季子清则是将其编缮完整,等到构建起整个框架后,季子清感到了无比震撼。
前无古人之举,在惊蛰的口中变得那样简易,而且那些陈规旧矩,一一被打破。
如果说潇月只是将那个新世界的概念摆在了他的面前,而惊蛰是真的将它实现了,先破后立。虽然当前还只是微小的改变,但如一棵稚嫩的幼苗,逐渐有生长为参天大树的趋势。
唯一的遗憾是,惊蛰的身体已经开始慢慢承受不住了。
裴暮却还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你真的,不告诉他?”
又是一日,季子清批阅完了所有的奏文,不无担忧地问道。
他终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