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1936年,南京。
回国已有月余,托查理斯教授的举荐信,我顺利地在中央医院就职。
那日送来一位身着棕色夹克的飞行员,因迫降骨折在我院受诊。护士登记信息时,他言及自己归属空军驱逐第3大队第7中队。
我眉心一跳,敛眉给他换药的空挡,不经意地问起:“你们中队长可是柏兰旌?”
那小飞行员眼里划过一丝惊诧,脱口而出:“您是队长的朋友?”
“一面之缘罢。”我收拾好纱布,起身时顿了片刻,回头淡淡笑道:“不过他名声在外,我知晓他很久了。”
在时间还未企及的未来里,我自青涩起便执迷于他的一生传奇,阅尽人物志和飞行史。而今呼吸共频,反倒失了靠近的勇气。
民国二十五年,初春,离他牺牲之日还剩下二十月。
我的心像是被重石坠坠压下,护士小萱敲敲门,打趣道:“林医生怎么在发愣?我今儿个下午听小飞行员八卦,原来林医生也有心上人,莫不是惹了相思?”
我没反应过来。
小萱一脸见外的表情:“你口风好严,那中队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大不了让那飞行员给你搭根线,你们再熟络熟络。”
这要是再听不明白,便算是迟钝了。我神色一尬,联想到早晨多问的一嘴,引起这般误会,连忙解释道:“不算是什么心上人,柏队长保家卫国,如此乱世,我敬仰其为民族英雄。”
“林医生,照这么说,我也算是英雄。”
门外传来一句调侃,那小飞行员不知何时下了床,正一脸戏谑地看着我。
我语塞,他又笑道:“但柏队长飞行技艺高超,我是远不能及的,这不,迫降摔了个狗啃泥。”
“我嘞个天呐。”小萱咋咋呼呼忙跑过去,“你才做完手术几天,活蹦乱跳的还想不想恢复了?!”
小飞行员朝后看了一眼:“我有分寸,有人搀着我的呢。”
小萱检查了一下他手上打的石膏,还是有些松动:“林医生,你再包扎一下吧。”
我应了一声,招呼他们进来先坐下。跟随在小飞行员身后的高大身影,从门口拐角处闪进屋内。
我低头先将外层多余的纱布拆除,鬓角松散下来一缕碎发,拨弄上去时眼角余光扫见小飞行员发亮流转的眼神,下意识往右偏头看去——
剑眉之下睫羽下斜,一双凤眼微微敛着,偏生自带凌厉锋芒,鼻骨优越似山脊一般笔挺,薄唇淡绯,与四年前码头初遇骄阳一般的人物相比,气度已沉稳了下去,倒是更像后世所熟知的那个他。
片刻的失神被人捕捉在眼,小飞行员心里暗道一声有戏,当即仰着脸,由着我换纱布的空挡便介绍道:“中队长,这位就是替我主刀的林医生,可是美利坚留学归来的——”
“换好了。”我生怕他再乱说些什么,脸皮薄,索性戴着口罩,强撑着才不至通红,当即打断道,“我还要查房,小萱,你监督他赶紧回去躺着别再乱动。”言罢,逃也似的离开了屋内。
其实我的心里,没有真正做好打算。一旦踏出那一步靠近他,我便再也无法接受他会死亡的结局,历史的轨迹是否能被改变,无从可知。可若是飞蛾扑火、拼尽全力却仍见机毁人亡那一幕,彼时,我该如何自处?
回到诊室时,已近凌晨。
医院节省电力,走廊只留下一盏灯,半边阴影里,一人倚着墙壁,双手环抱阖眼略微放松的姿势站着。
当我的脚步经过时,柏兰旌睁开眼,目光追随擦肩而过的背影离却三四步开外。
寂静的走廊,他哑声开口问道:“你不逃这乱世,为何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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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月有余,小飞行员勉强伤愈归队,临行前他悄悄告诉我说:“林医生,这周末在国立中央大学,我们中队和这些个大学生有一场篮球赛,中队长会上场,你一定要来看啊!”
他三步一回头嘱咐:“这可是拿下我们队长的好机会!”
我曾看过的历史里,淡淡地提过一句,柏兰旌从军之前本是南开大学数学系高材生,能文能武,颇惹当时的女青年喜爱。可书中的文字,终究无法勾勒出那份真切的少年意气。
在我的豆蔻芳华,单凭书中记载而一腔热忱于他,而今亲见,这份情,又能压抑多久?
三日后,周末晴好,小萱同我正好休假,一大早她拉着我捯饬:“十点开赛,我去看我的小飞行员,你去看你的中队长,正好结伴!”
“我不去,我可没说要去看柏——”
“我的个小姑奶奶,你快坐下吧。”小萱一把打断我,将我按在椅子上,手里拿着胭脂给我上妆。
铜镜内,容色正姣好,粉嫩的胭脂拾回些许少女的娇憨。
小萱按着我的肩膀:“在医院时,你每见了中队长,总要不自在。耳根子通红,一脸尴尬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