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雪未消,东风料峭。
棉衣冷硬如铁,周大冻得浑身直哆嗦,拽紧缰绳的手冰凉发紫,仿佛随时会从腕上脱落,只好吸溜着鼻子对着双手使劲儿哈气,又反复揉搓,十指这才有了点知觉。
车轱辘轧到路中间凸起的石块,马车剧烈颠簸几下,帘子也跟着晃动起来,冷风顺着缝隙钻进车内,吹的妇人连连干咳。
徐予和猛然惊醒,慌忙把帘子压好,打开水囊倒了盏茶递过去,轻声道:“娘,喝点水压一压。”
张氏只细细抿了一小口,便又猛地咳起来。
冯养娘轻轻拍打张氏后背,目露忧色,“娘子就该养好身子再启程的,可巧遇上这倒春寒,再受了凉可怎么办。”
数日奔波使得张氏消瘦许多,眼里爬满细红的血丝。
徐予和看着母亲如此憔悴,鼻尖发酸,心里跟揪着似的难受,“爹爹着急回京赴任,这才把娘留下养病,何不清了根再进京。”
张氏垂下眼,愁眉不展:“京城不比地方,听闻上头欲推新政,正是多事之秋,你爹性子犟,那张嘴又得理不饶人,当初犯颜直谏惹怒先帝,贬官已是万幸,承蒙新君宽厚仁德,才将他调回汴京,我哪敢再由他胡来。”
新政之事徐予和略有耳闻,六大王赵洵试图推行新政,俟机北伐,却遭到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陆敬慎等旧党反对,父亲知百姓苦战久矣,又与陆敬慎是至交,政见相合,多半会与他共同打击新政。
可传言赵洵行事阴狠,心眼极小,旧党中有人背地说他几句坏话,隔天便收到外放岭南的调令,父亲与他不和,被报复也是迟早之事。
她不敢深想下去,抓住母亲的手握着,尽力宽慰:“官家肯召爹爹回京,自是知晓他的秉性。”
张氏叹了口气,不再言语,朝堂之上,瞬息万变,官家的脾气谁又拿的准呢。
忧思之际,忽然听得外面驾车的周大说道:“夫人,前面有家茶棚,小人想去弄点热汤暖暖身子,不知夫人需要什么,小人可一并带来。”
风声呼啸,树枝呜咽,任车帘挡的再严实,还是会有凉气进来,张氏心善,体谅周大顶着寒风赶车不容易,便没有拒绝。
徐予和见母亲咳得厉害,实在放心不下,把烫婆子塞给张氏捂着,“娘,我下去煎副药,再打包些吃食,娘不能见风受凉,就跟阿姨待在车里。”
冯养娘拉住徐予和,“姑娘,我去吧,外头冷。”
徐予和把冯养娘按回去坐着,微微笑说:“阿姨,正因外头冷,才应该我去呢,我年纪轻,不惧寒,你在车里歇着也能同我娘说说话。”
张氏弯起眉眼,苍白的脸上泛着笑,整个人倒显得有了几分气色,“燕燕最是心疼我俩,由她去吧。”
冯养娘眼眶泛红,心中感动不已。
徐予和戴好帏帽,拎上药包,把帘子撩开一个小缝,弯腰出去跳下马车。
马儿低鸣一声,烦躁不安地原地跺脚,怎么也不肯往前行进。
周大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徐小娘子,许是天冷,咱们又日夜兼程,这马闹脾气呢。”
徐予和指着马车旁的老榆树说道:“不碍事,就拴这儿吧,待会儿取些草料清水好好把它喂一喂。”
周大连连称是,把缰绳绕着树干缠了几圈打好结,又安抚起了马儿。
徐予和着急煮药,先行进了茶棚,茶棚肉眼可见的简陋,几片竹篱便是围墙,挨着水井的地方种了些时令菜蔬,鸡鸭正在埋头啄米,马厩里拴了十几匹骏马,虽然大多个头矮小,但结实雄悍,马屁股上又刺了字,像是军中马匹。
可怪就怪在院中拴着这么多马,屋内却不曾传来人声。
她顿住脚步,谨慎观察四周,没发现什么异常,慢慢放下心来,“店家,可否借灶台一用?”
只有空荡荡的回音,又喊了几声,依旧没人回应。
迟疑片刻,徐予和大着胆子进到里屋,桌上伏倒了一堆人,这些人身穿官差服饰,皆配刀剑,其中两人服色制式不同,用料华贵,应是官差头目。
连官府的人都敢药翻,必是黑店无疑。
她心下一沉,想也不想掉头就走,却瞥见门后一滩暗红的血迹,惊慌之余,后退两步,猛地撞到柜台上。
帏帽掉落在地,顾不得去捡,又发觉脚底又踩到个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柜子里竟伸出一只沾有血迹的手。
徐予和被吓得呆住,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手脚也发软不听使唤,可母亲与阿姨还在马车上,必须要在未惊动贼人之前离开这里。
冷不丁刮来阵冷风,拍得门板直响,伴着杂乱的脚步声。
徐予和顿觉不妙,深吸一口凉气,努力让头脑冷静下来,扶着柜台轻轻挪动脚步,试图找个隐蔽角落藏匿起来,才转过身,院里便传来一声闷哼,周大被十数个黑衣蒙面人砍倒在地,鲜血四溅,空气中还能闻到新鲜血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