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锦婳一怔,匆忙理了衣襟袖口,“快。快请进来。”
珠帘叮铃响,进来一个唇红齿白冷面小郎君。他今天穿着一身白色锦衣,腰缠玉带,领绣云纹,恭敬地给宁锦婳行礼。
“母亲安好。”
陆钰小小年纪,礼数却极为周到,连躬身的角度都跟丈量过似的,挑不出一点儿错处。他规矩地行礼,宁锦婳淡淡叫起,好一番“母慈子孝”。
宁锦婳蓦然有些恍惚。
都说钰儿像她,她倒觉得更像那个男人。他小时候也是这样,天天冷着一张脸,面上端方有礼,实则冷心又薄情。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你,让人不自觉心颤。
她的记性并不好,尤其生了孩子后,常常忘东忘西,但神奇的是,时隔这么多年,她和陆寒霄的初见竟还记得清清楚楚。
恰好,也是在一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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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是五公主的伴读,说是伴读,但大齐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对女子的课业并不苛刻,她在四书五经都读不明白的年纪,终日陪着五公主玩闹。
上书房要迎接一位滇南来的新客,她们两个深宫宅院里的小女娃,连城南都没去过,更别提滇南。听说那边都是未开化的蛮子,又脏又臭,这样的人怎么配跟她们一起读书呢?
于是,趁着太傅没来,五公主在里面悄悄做坏事,她在外面望风,直到走来一个黑衣少年。他年纪不大,身姿却高挑修长,至少在小锦婳看来,要仰着头才能跟他说话。
“嗳——你是谁啊,我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
“大胆,你敢不理我?”
“……”
“可惜了,长这么好看,却是个哑巴。”
“……”
宁大小姐难得起了恻隐之心,她骄矜地扬了扬下巴,“不许进去。”
“我们要整那个蛮子,你待会儿小心一点,不要误进陷阱哦。”
少年当真停下脚步。他有一副极好的相貌,面如白玉,俊眉朗目,一身黑衣肃肃站在那里,让身后无边的白雪成了衬托。
小锦婳看呆了。
……
直到他们定情,宁锦婳没少拿这个事翻旧账。陆寒霄厮白汤圆黑芝麻,第一次就装哑巴换她的同情。她还傻乎乎在他面前说了很多“蛮子”的坏话,他居然还点头附和!
后来黑衣少年跟着太傅跨进上书房,他脊背挺拔,嗓音带着少年独特的清冷,“在下陆寒霄。”
看着眼睛瞪浑圆的小姑娘,他意味深长地加了句,“从滇南来。”
宁锦婳呆滞良久,忽地,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
——
“母亲?”
宁锦婳从回忆中抽离,面露愧色,“对不住,是母亲想事出了神。”
时间过的真快,转眼间他们的孩子都这般大了。宁锦婳怅然道,她幼年和他相识,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尽付与他,最后除了一身病痛,什么都没有落下。
她大概是上辈子欠了他,此生来还债了。
“母亲,我有什么不妥么?”
陆钰紧蹙双眉,他感觉母亲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却没有看他,似乎似透过他,在想别的人。
她在伤心。
“不,没有。”
宁锦婳摇摇头,“钰儿事事妥帖,是母亲的错。”
她言辞间小心翼翼,没有半分母亲的威严。没办法,她对钰儿有天然的愧疚,即使他不跟她亲近,她也无从怨起。是她的错,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她不配做一个母亲。
忽地,她吩咐抱月,“去,给世子拿一件外衫。”
陆钰不明所以,却听宁锦婳道,“日后……不必来了。”
接连两天,陆寒霄都是等到夜半归府,第二天又不见人影——和当年在世子府一模一样。因此在男人推门而入的那一刹那,宁锦婳还是懵的。
“今日回来的倒是早。”
她冷哼一声,继续卸着头上的珠钗,如瀑的青丝瞬时在身后散开。
陆寒霄薄唇微扬,没在意她阴阳怪气的话,自若地解下襟扣。“衙门那边已经打过招呼,明日便可派人把宁府女眷接回来。”
“你说真的?”宁锦婳瞪大美目,急上前拉住他的衣袖,“你去找那位了?”
谋逆是大案,除了至高无上那一位,她想不出还有谁敢掺和进来。
陆寒霄淡淡“嗯”了一声,直言道,“谋逆不可能翻案,她们的身籍……再等等。”
他和皇帝整整交锋两天,皇帝死咬着不肯下敕令,他只能先把人安置回来,再做打算。
宁锦婳扯出一个苦笑,“能保住性命已是大幸,哪儿还敢奢求别的。”
“对了,她们……可有受辱。”
“虽说受了些苦,不过并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