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翊青也做了个遥远的梦,恍惚间看到了第一次见到谢宥时他的样子。
少年穿了一身红衣,衣衫破破烂烂,被雨水淋湿粘在身上。他的眼眶很红,而面色苍白如纸,一下一下地磕着头,乌黑的眸子里闪着孤注一掷的绝望。
她心软将少年救下,听了他的申冤后更是大怒,科举乃国家重事,选官之本,竟让这等人玩弄了去!于是一番雷霆手段,重查科举之事,还了谢宥会元之名,又借机大力清洗了一遍朝廷上下,改变了朝堂格局。
其实她那时把持朝政,这几人正是阳奉阴违之首,此番整治,也为了她自己,只是谢宥却似乎不那么想,他成了状元后日日爱粘着她,没事就跑到长公主府上唠唠叨叨。
那时她一个人干了很多事,但是为了剧情却必须做一个万人唾骂的权贵,心里正是孤寂压抑,却不想这谢宥呆呆地闯进她的生活,天天甜甜地跑来跑去,唤着“阿姐…阿姐”的声音就没曾停下,她也就慢慢默许了他胆怯的靠近。
那时的谢宥尚带着几分稚气,喜着红衣,少年身姿挺拔如松,长发高高束起,神采飞扬,眉眼里总带着些风雪的味道,是个极俊俏的青年。
“阿姐……”谢宥一边甜甜地叫,一边抬头看她。
江翊青在梦里和那个少年对视,两双相似的眼眸忽然间撞在一起,像一颗石子掉入了荡漾着的柔柔春水,泛起了涟漪。
阿宥……
江翊青恍惚间,那个红衣高马尾的鲜衣怒马少年郎便消失了,场景一瞬间变化,她仿佛又站在那个宴会的门口,透过门缝去看众人口中阴冷无常,暴戾恣睢的厉王殿下。
那时的谢宥着黑衣,斜斜靠在榻上,黑发用白玉冠挽起,目光下敛,眉眼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显得有些乖张,却忽然抬头与她对视。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霎时闪过多少复杂的情绪?震惊,惊喜,不可置信,悲哀,嗔怪,还有难以忽视的,极浓烈的一腔爱意。
他仿佛在用眼睛诉说:我一直在等你。
等?你等了我多久?你能等我多久?能等到海枯石烂吗?能等到落花重开、大雁归来吗?可能等到六月飞雪,水往高处流?可能等到海水静止,雨往天上走?
阿宥,我不是存心想为难你,我只是想告诉你,
别等了。
……
等江翊青幽幽醒转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大殿内。
这殿宇很奢华,琉璃瓦、檀香木,处处可见巧夺天工的雕饰,珍珠做的帘幕垂在床前,淡蓝色的帏帐,床边放着把青鸾牡丹紫檀椅。
身上全然不痛,想来是用了几位罕见的药材,撕裂处竟只剩了几道不深的伤痕。
江翊青垂了垂眸,微叹一声。
向来总是事败垂成,若早知道要被发现,便不受这许些苦了。
正想着,忽然听见殿门吱呀一声,一个青色的人影端着东西走过来。
江翊青抬头看了看,来人眼上蒙着青布,极为温和的笑着,宛若一块美玉,正是卫恤。
卫恤含着笑意走上前,动作毫无停滞,该是对此处极为熟悉,他将手上端着的托盘放在椅子上,自己则跪坐在地上,靠着床,端起那碗热腾腾的汤药,道:
“殿下身子可还有不适?臣命人熬了汤药……”
江翊青抬眸看了他一眼,一把掀翻了那药碗,药碗掉下去,咕噜咕噜滚了几圈,停在几步之远的地方。
褐黄色散发着草药气味的汤汁洒落出来,溅到卫恤青色的衣服上,晕出明显的痕迹。
卫恤的脸色丝毫未变,只是笑着说:
“殿下,臣自知冒犯了殿下,罪该万死,只是殿下不该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臣一会再差婢女送来,殿下好歹喝上一点。”
他说着,却渐渐靠过来,越靠越近,直到整个身子靠在床边,这才停下,将脸轻轻地搭在江翊青腿上,梦呓般道:
“我好想你啊,殿下。”
“想的快要发疯了。”
他说着,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蹭了蹭江翊青,用带了点嗔怪的语气问道:
“殿下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江翊青抬眸看了看他,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眼睛上的青色布条。
卫恤全身一僵,脸上浮上浅浅薄红,把脸微微抬起方便江翊青的手动作。
她隔着布轻轻抚摸那双眼睛,能感到手下长长的睫毛如同蝴蝶扑翅般轻轻颤动。
江翊青猛地将那布微微一扯,青色的布条便散落下来,轻飘飘落在地上,像一片缓缓掉下的落叶。
卫恤的盲眼猛地被暴露在人前,有些不安的眨动两下,无神地望着前方。
他的眼睛很漂亮,像一块上好的琉璃,然而可惜无神,只是块没有灵魂的美玉,一道疤痕横切过两眼,能看出下刀者用了力气,疤痕很深,让人错觉能见到里面的森森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