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黄昏,将军府邸。
韩潇望着堂前微动的竹叶,持弓的手偏了几寸,将聚焦之处从靶心移向靶外。
“嗖——”一声,利箭破空而出,虽未至靶上,却直穿靶边,将靶子射出了一道豁口。
她眼神看向竹林中,才见一道黑影骤然闪过。她紧握弓箭的手松了些许,轻轻松了口气。
父兄常年镇守边关,陈王将她召入京城,美其名曰怜将军幼女早年丧母,接入宫中由王后亲自教养,赐她封号,位同公主。
其实她心如明镜,封号也好,教导也罢,不过是引她为质,牵制远在关外的父兄罢了。
她在京中,哪里都有陈王的眼线,无一刻是自由的。
忽闻门外一阵叫骂声,她责问两句,便见一小厮匆匆行来,对着韩潇行了一礼,便语气急促,道:“郡主恕罪,门外有个乞儿,怎么也赶不走。郡主稍待片刻,小的去提了扫帚,将他赶走便是。”
韩潇闻言将弓箭收回,径直向自己房中行去,回过头对他道:“给些吃食便好,莫要动武。”
那小厮得了令便欲去伙房寻些粗粮剩饭,却被一道白影撞倒,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韩潇猛然回首,见一少年浑身染血,玉面上染了尘灰,看起来狼狈不堪。
这副模样,像是从宫中一路追寻而来的。
她不禁瞳孔微张,眼神落在那双鹰眼上。
这般凌厉的眼神,她只在一人眼中见过,如今这人,却停在自己面前,用一种几近命令的语气,冷然道:“留下我。”
她愣了片刻,便鼓起勇气,装得趾高气昂,向着他行了几步,眼神直直看向他的瞳孔,厉声道:
“景国质子,你听好,本宫不收驯服不了野崽,若要求得本宫庇护,你这眼神,须得收敛。”
她声色清亮,极力让自己的目光变得阴鹜。
说罢,她见少年微微颔首,迟疑片刻,却见他垂眸看向地面,一双清眸看上去乖顺不少。
仿若烈犬受了惊,便摇尾乞怜。
“参见,郡主。”他紧咬下牙,额角青筋骤起,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
这副样子让韩潇厌恶,她欲驯服恶犬,既不愿看掌中宠物逆来顺受,也不愿见他眼神忍辱,仿若随时准备反咬她一口。
她讨厌不听话的恶犬,只愿给听话的宠物,释放天性的机会。
“自今日起,你便跟着我,不过我这府邸不大,只能委屈你宿在柴房了。”韩潇发了话,便见他一言不发,转身向着柴房行去。
韩潇见自己好心收留,他却连一个“谢”字都无,不免心中有些不快,可见他背上片片鲜血若彼岸花般,遍布全身,便低眉轻叹,转身作罢。
那小厮见丹柔郡主一反常态,平素最恨景国人,如今竟对一个景国来的质子格外开恩,便有些疑惑,追上前去打探她的口风,也好知道这质子到底有何特殊,应得如何“伺候”。
“小的不明,为何郡主痛恨景国人,却要将这景国质子收入府中?”小厮哈着腰,追上前去。
“为何?大抵是因着同病相怜罢。”韩潇将弓箭背在身上,转身去了演武场。
她这话倒也没错,只是顾忌府中眼线,未说全罢了。
她心底自有盘算,自从见到景国质子的第一眼便有了算计。
不过不同于权臣玩弄人心,颠覆朝堂,她的盘算目的其实很简单,只不过是让父兄每年闲暇多些,中秋之夜阖家团圆罢了。
入夜,府中灯火阑珊,清池湖光乍现,人丁稀少。
寒蝉啼鸣,晚夜将歇。
这些年为了节省开支,贴补军饷,韩潇从未购置什么稀罕物什,除去宫中皇后赏赐,也没什么拿得出手首饰。
府中下人也不多,陈王送来的眼线大多被她清理出府,可信任的,便只有府中几位老管事。
她素日出入也从不带侍婢,每每夜深人定之时,房中便只留她一人。
父兄远在千里外,母亲又早逝,她一人在京城,说不寂寞是假的。
她在房中挑起一只白烛,将放在床头的兵书拿了出来,细细翻阅。
时过三更,她却还是了无困意,只是神思不知为何被那人素衣染血的模样所牵。回想起白日里他被阉人鞭笞,却紧咬下牙,即便下唇被咬出了血来也不愿发出一丝痛吟的模样,骤然轻叹一声。
“同在京城为质,我表面光鲜,背地里不也一样?”她望着窗外的明月,忽然记起幼时随父出征,在大漠见过的圆月。
可惜那般壮景,她此生怕是难以再见。
忽感一阵寒凉,让她不觉打了个寒颤,神思不觉又落在他身上。
初春寒意未消,柴房苦寒,可别把人冻死了。
这样想着,她便鬼使神差提了自己房中的炭火,向着柴房行去。
带回过神,她却已然立在了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