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面,竹林轻响。
顾知问正坐在躺椅上晒太阳,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君湘见他青丝染了霜雪,推算到这一场景应是跳转了数年才至。
林中惊鸟振飞,脚步声听着轻快,像是个身手矫健的少年,他神色立即严肃起来。
微风拂面,不觉让他咳出两滴血来。
他轻叹一声,骤然有些失落。自归隐以来,虽是江南气候养人,可他的身子他自己清楚,到底是在那年寒雪中伤了根本,如今已然是一具残躯病体,灯枯油竭。
“天要黑了,快些回去!”湘雅听见咳嗽声,便催促他进屋,给他披上披风。
顾知问连忙将嘴角血痕擦去,唯恐被她看见,惹她担心。
“都听阿雅的。”他轻笑了笑,便任由她扶着,缓缓向小屋行去。
湘雅小心翼翼扶着他,眼角含了泪意。
方才明明看见他咳得剧烈,却还是小心翼翼瞒着她。其实人活一世,必有一劫,她早已习惯了分别,所以尽管知道他命不久矣,也不足让她动容。
不过是在最后的岁月里陪他静好,随他开心便好。
可他为什么要强忍着痛意冲着她笑?湘雅泪意一瞬间绷不住,却紧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惹他担忧,直到下唇咬出了血来。
“阿雅?”见湘雅轻扶着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便心尖一颤,起了疑心。
“我...我突然想起伙房还烧着菜,你在这儿别动,我去去就回!”湘雅将痛意咽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稀疏平常。
可顾知问闻言默默颔首,迟迟未曾言语。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他闻声回首,小步朝着门口行去。
“请问顾大人可在家中?”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叫喊声,听声稚嫩清朗,未经世事,顾知问猜到当是个心怀有志的少年。
可他却骤然停下脚步,神情严峻,眉心紧锁。
隐居避世数年,除了几个故人,苏州百姓皆不知他真名。
大家只知城南有个瞎子莫问,却无人记得那个惊才艳艳的探花郎。而如今能叫出他名字的少年人,怕是......
他静静听着湘雅的声响,心底生出一丝犹豫。
湘雅听见门口声响,便以为是有客到访,毫不犹豫便应声欲开门,却被顾知问拽住了衣袖。
“不可,容我在想想。”他语气短促,惹得湘雅有些疑惑。
忽然,又闻门外少年道:“晚辈听闻顾先生早年善谋,今得了圣令,奉旨北伐,想请教先生一些问题。”
那人语气诚恳,湘雅却听出了不对劲。
“朝中谋士不少,为何偏偏来请教你?难道他同那些官兵一样,是来请你回去当官的?”湘雅算是明白顾知问的用意,便操起扫帚,便要将他赶走,谁知顾知问此时面上露出了些许难色。
“阿雅不可,这次,不一样的!”他连忙将她喝止,犹豫片刻,指尖被他捏得发白。
“请他进来。”
随着柴门轻动,湘雅白了少年一眼,还是将他放了进来。
少年身着一身红褂子,束发整齐,尽显英气,面上稚气未消,看上去不过弱冠。
他进了宅子,立即躬身行了一礼。
“学生久仰顾先生大名,今朝奉令北伐,虽是兵资齐全,可到底是缺乏谋略,便来请教先生,不知先生可愿,随我出征?”
说罢他心里没底,便偷偷瞥了一眼顾知问,却意外见他神色激动。
“你说此次北伐是奉圣令,可是官家改了主意,要收复中原?”他摸索两下,抓住少年的手,语气异常激动。
少年身子微微一颤,解释道:“先生久居闭塞,想必是不知,朝中早已换代,北伐的诏令是新帝所下。”
顾知问闻言猛然仰天大笑,眼角却落了一滴血泪。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朝廷终是未曾忘了那年铁骑踏汴梁!”他顿了顿,待心底恢复平静,便缓缓问道:“朝中谋者甚多,公子何故跋涉千里,来寻顾某?”
少年闻言却跪了下来:“少时常听父亲赞您妙计无双,可父亲战死沙场,毕竟同那些奸臣们脱不开干系,如今朝中那些谋臣,学生一个也不愿信任,便只能来求先生。”
他说着说着,便热泪盈眶。
顾知问闻言眉间一动,拽着他双臂的手紧了几分:“你叫什么?同独孤绝什么关系?”
少年微微一愣,迟疑片刻,才缓缓应道:“学生独孤渡,此人正是家父。”
顾知问闻言,眉间骤然一舒,轻笑一声,却是有着诸多无奈。
看来这次,他是不得不出山了。
“我随你出征。”他不顾湘雅反对,毅然道。
少年面带惊喜,抬眸却见碧波东流,不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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