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抛花便成了习俗,慢慢传了下来。
那一日季恪行独占鳌头,满街女子手中大红的茶花都抛到了他身上,晚间琼林宴毕前三名要挽袖下官田锄三锄,众人这才看见季恪行的锦袍上尽是已经干涸变色的花汁。
成庆帝见季恪行独占风流,便戏称了一句“俏季郎”。
自此季恪行在官场之上便常被人叫季郎,倒是很少有人叫他的字,伯端。
陆嘉芩想到这,鬼使神差地开口道:“不必多礼,前几日丘大监就将圣谕传到了东宫,孤久困于疾,的确不知这些时日朝中是否发生了什么大事,便劳烦伯端为孤解惑了。”
季恪行心神一颤,他轻轻抬起头,定定望向陆嘉芩的双眼,又很快俯首敬声回应:“太子殿下言重,为陛下与殿下分忧是微臣的本分。”
陆嘉芩今日并未穿储君的朱衣,只简单着了一件月白色圆领袍,衣袖和前襟上轻巧地点缀了两三桂枝绣纹,只是她面色依旧苍白,唇上血色薄淡,显然还没从之前那场大病中恢复元气。
季恪行的手腕难以克制地轻颤了一下,连带着牵连的那点心绪也躁动起来。
他是今日才重生的,彼时一觉醒来以为自己会身处幽冥地狱,毕竟他在收到京城发赴的天子丧闻后一路筹谋算计,葬送了那么多条人命。
结果睁眼看见的却是自己尚在京城时居住的陋室,与他回忆中截然不同的记忆也如泥浆般倒灌入脑海。
季恪行望了床榻上的雕花木纹很久,一直到长随过来报他,今日要来东宫与太子议政,提醒他该动身了。
一路上季恪行都有些浑浑噩噩,重生之事太过玄妙,站在东宫门前,他怔愣了片刻才迈步进去。
上辈子并没有议政这一遭,彼时她囚困于东宫之内,他亦重病卧床不起,等他痊愈出门的时候,她已自救脱困了。
可此刻太子芩苍白的面色与他前世遭贬前几月的画面重合住,不由得令季恪行心生恍惚,她贬他去岭南前,身体已见亏空,太极殿上群臣低着头,但都能听见自御榻上传下的压抑咳声。
忍了忍,季恪行还是没忍住道:“殿下是储君,一定要仔细自己的身子,勿使臣民忧心。 ”
陆嘉芩笑着应道:“季郎引荐的那位朱太医,确是杏林圣手,还未曾向季郎道谢呢。”
她松开蜷缩在一起的脚趾,竭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毫无破绽。
她刚才那一下是癫了吧,为什么突然要称呼季恪行的字啊!她与他可没有那么深的交情。
哪怕是前世季恪行受成庆帝旨意来东宫给自己授业,她也没有喊过他的字。
都怪游鹄阿叔,本身她就因为前世贬谪季恪行的事有些心结,现在又猜测当日明鹊从梦昙楼外掳走的人可能也是他,此刻有些心乱如麻。
好在季恪行并没有表露出什么诧异的神情,他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称呼的变化,只维持着脸上得体谦逊的笑,“殿下言重,就算微臣不向陛下引荐朱太医,陛下也会把太医署所有的太医都撵到东宫来的。”
陆嘉芩微微定下心,大方一笑,“父母恩,总是偿不尽的。”
裴皇后的恩德,她的确偿还不尽。
季恪行见她脸色实在不好,先开口说起了正事,“这些时日朝中并无甚大事发生,微臣手中拎着的只是一些俗务,殿下听听便是,这些已多裁定下发六部了。”
“只有一桩事比较重要,便是半月后的饷春大典。”
季恪行顿了顿,“不过相关之事殿下早已过目,想必殿下应当心有成算,只是殿下如今贵体尚未大安,若是不能亲至,依礼,是要从众皇子中择一代行储君锄稼之事的。”
陆嘉芩眼皮一跳,季恪行这话是何意,是在向她传递什么吗?
这不能算是依礼,皇子代行储君之责本就是僭越,只是本朝有这个先例。
昔者武帝有六子,长子为元后王氏所出,出生即立为太子,四子为继后崔氏所出,武帝与崔氏有旧,十分爱重,四子出生即赐封号昭,后武帝十八年太子芳有疾,不能参与饷春大典,武帝即命昭王代行储君之事。
只是这个先例可不是什么好先例,武帝有废长立幼之心,太子芳本就惶惶不可终日,经此一事于半年后逼宫造反,但功败垂成,太子芳被废,终身幽禁皇陵,昭王立为太子,后继位为熙和帝。
熙和帝文治武功都不赖,他延续了武帝打压世家的政策,唯一的短处就是寿元不继,登基后五年便崩殂,当然一直有秘闻,熙和帝并不是病死,而是改革太急为世家所忌,被下慢毒毒死的。
晋王是一点都不忌讳啊,也不怕与卢氏不睦的世家找他麻烦,他与熙和帝都行四,想效仿先祖故事,也不看看现在的情况与百年前是否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