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
人从来不是慢慢长大的,也许是一夜之间,也许只是一瞬。
赵嫔的芳霖殿与容姒的露华殿比起来可谓简陋,院子里除了一株桂树竟没有旁的景致,如今也不是桂香满枝的时节,瞧着便愈发冷清。
容姒没让人跟着,然芳霖殿的宫人见到她却个个如临大敌,有机灵的已然小跑进去通报。不消一会儿,就有个少年人掀帘出来,他穿得要比旁人更厚实些,沙青长袄加身,领口还围了圈银鼠貂,然面色仍是显得苍白,手里的那根桃木杖几乎不离身。
赵嫔之子,三皇子容廷。
因幼年时从假山上跌落,容廷的左脚落下了病根,需拄着拐杖方能行走。以往容姒见到他只作不见,连一句“三皇兄”都不愿喊。
“你来做什么?”
容廷沉着脸,桃木杖击在青砖上,发出有规律的“笃笃”声。
在那场宫变中,容姒三人终是被叛军发现。叛军将他们从床板下拖了出来,这根桃木杖也被人一脚踩成两截,容廷跛着脚行动不便,却毅然挡在她身前,刀刃压身也半步不退。
容姒骤然红了眼。
容廷没瞧见容姒神色变化,只冷声道:“芳霖殿不欢迎你,你若——”
却见容姒垂首行礼,已是恭敬道:“三皇兄万福。”
“以往是小五不懂事,失礼之处,还请三皇兄见谅。”
容廷原本的冷言冷语被她这声“三皇兄”喊得卡在了嗓子里,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你来芳霖殿……”
“来给娘娘赔罪。”容姒垂着眉眼,神色中却不见半分愤懑不甘。容廷本以为她又要来闹,打定主意不叫人进门,此时见到容姒,却不知怎的没了方才的底气。
“那皇兄,我先进去了。”
容廷僵着脸,直到人入了芳霖殿才回神道:“她这是吃错药了?”
这话,小太监自不敢回。
芳霖殿内还充斥着药香,绕过那面江上孤舟的屏风,容姒一眼便看见倚在榻上的赵嫔。她的面容已不再年轻,却依旧能看出姣好的五官,自翰林之家养出的书卷气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更为柔和,连说话都透着股温婉。
这样的一个人,她是怎样做到回回见到都夹枪带棒,从未给过一个好脸色的?
就因为从萧嬷嬷口中听闻,她是在先皇后病中勾引父皇,才诞下容廷的么?
“殿下放心,嫔妾清楚小产一事实与殿下无关,殿下毋需多想。”
她还是这般波澜不兴的语气,即便那时身处逼仄狭窄的阴暗缝隙,外头是随时都有可能闯入的叛军,她也未露出一点惊惶恐惧,叫容姒也跟着平静下来。
“公主可知我为何喜那紫藤?”梦中的赵嫔同她道,“世人都瞧它不起,说它是‘先柔后为害,有似谀佞徒’,说它攀附权贵,为生曲意。我却偏爱它柔而坚韧,徐徐图之,如今那宫墙一隅,已是它的天下。”
黑暗中,容姒看不清她的眉眼,却从她的声音中听出几分悲悯:“容姒,你是皇室子女,生来便有着宁折不弯的脊梁,你做不成紫藤,可有时候,我宁愿你做那紫藤。”
“活着,才有以后。“
可容姒不是个听话的孩子。
至死不是。
“娘娘……”
容姒一开口,泪水便已夺眶而出。
她原以为她能忍住的。
可再次见到赵嫔,听到她的声音,容姒心中的不安、惶恐,梦醒时分的痛苦、无助,便像是骤然找到了宣泄点。
如果说在凤仪殿内,她尚且哭得几分刻意与隐忍,那么在这一刻,她却是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像宫变那夜一般偎在赵嫔身侧,只为汲取那一点暖意。
容姒知道,赵嫔一定会觉得奇怪,方才容廷的神情都像是被她吓到了,可她忍不住,也顾不上。
然赵嫔什么都没有说,只在容姒哭得喘不上气时,轻轻抚过她的背脊,一下一下,无声诉尽她的温和包容。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不止是为这一次,还为她这么多年来的浅薄与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