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沅正如此盘问梦儿之际，外头走进来一人，众人一看是正是崔老爷，崔夫人便赶紧把主位让出来给他坐，自己则起身退至一旁，和李小岚并排站立。
十三四岁的姑娘，一哭自然梨花带雨，支支吾吾道：“刘嬷嬷惯会欺负我们屋里，叫她做一件衣裳哪里有好脸色，这也就罢了，这衣裳还是立春时求做的夏衣，如今都什么时候了？都该准备秋衣了，刘嬷嬷方才给做好，那少夫人三五日前要做的都给做好了，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孟沅暗松一口气，至少这事不是冲着她来的，又偷偷瞄李小岚一眼，见她垂头静立并未打算说话的样子。
堂上崔老爷倒是脸色难看，端着茶杯道：“这些年听说府里人四处刁难小岚，那小岚肚量多少大？从未在我面前数落过你们一句不是，就是这样隐忍不争的性子，才惯得你们越发变本加厉了。”
那话头已从针头变为“刁难小岚”。李嬷嬷被吓得颔首不语。
崔夫人白眼老早翻到天上了，冷笑道：“没有的事。是李姨娘多心了，我这也要给刘嬷嬷辩白一句，她病了两月，原本排好的工都给耽搁了，今年我的夏衣也是近日才收着，府里每年都按季节，按时兴的样式做出来七八套分过去，哪里会短着人穿了，怎么偏你金贵一些么？”
孟沅本也不站队，但听崔夫人这一席话实在精彩，不免暗暗给她鼓掌。
崔老爷一时语塞，只好再喝一口闷茶。喝完又抬头给李小岚使去一个眼色。
这回李小岚终于开口说话，上前笑道：“大人倒无事，只是佑儿和婳儿还在长身体，去年的衣服不一定穿得上了。”
声音清脆，这一句就不肯落下风，看来也是个厉害人物。
崔老爷立即拍桌道：“正是呢！大人将就将就没关系，怎么能够委屈孩子？”
“——行了。”崔夫人正声道。崔老爷在一旁抖了一抖。
她虽得不到崔老爷的心，在崔府却尚还说得上话，因为崔老爷那个挂在梦梁府尹的推官一职，便是崔夫人父亲在世时给保上去的。加之如今她兄长王礼任梦梁府尹，算是他顶头上司，他在崔夫人面前自然不敢说大声说话。
他那推官也不是考来的，不过是王老爷找了空子让他受恩荫补来的差，是个虚职，每日吃着空饷，手握着祖产，日子逍遥。因实在没什么公务可忙，就时常爱来插手些内务之事。李小岚走到哪，他就跟到哪。李小岚有怨气，他就来崔夫人面前冷言几句。
崔家向来没有读书的风气，崔夫人的母家王氏却是读书之家，父兄及几位堂兄弟皆是正正经经靠科举走的仕途，就连几个妹夫也十分争气走上仕途，就只有她，嫁的似乎是个刘阿斗一样没志气的蠢物，偏偏还钟爱勾栏里的破落户，日日只晓得抚琴赋词，饮酒作乐。她心里始终难平，好在自己一手教养出来的崔未争气，一举考中探花，她才能在母家抬起头来。
相比之下李小岚生的儿女，就深得崔老爷遗传，那崔佑才十三岁就流连勾栏作艳词，崔婳无心读书只爱弹琴，在崔夫人眼里尽是低贱的坯子。
崔夫人把话头正了回来：“刘嬷嬷之过尚待查明，但梦儿藏针之事板上钉钉，老爷和李姨娘还有什么说的么？”
梦儿闻之哭道：“此事是我自己一时兴起，李姨娘完全不知情。”
良久，崔老爷瞥了一眼崔夫人，才缓缓开口道：“刘嬷嬷纵有千般不是，你去少夫人衣裳里藏针却也是不该的，往后……”
“没有往后了。”崔夫人冷声道。
梦儿虽跟着李小岚年数不多，但衷心耿耿，又与崔佑同岁，一道青梅竹马长大的，自己也着实把她当做儿女来看，不免心疼起来。又看崔夫人口气不容置否，向来是个说一不二善谋独断的人，她恨她，她说得越多，势必罚得越狠。
正踌躇间，屋里跑进来一位约十几岁模样的少年。明眸皓齿，已初具美男子的风度气质，只是似乎还未到发育阶段，脸仍保留着男童的稚气。虽然如此，举手投足间仍能看到飘逸灵动。众人喊他“二少爷”，孟沅暗忖他就是李小岚的儿子曹佑。
他向崔夫人作揖道：“大娘，方才我学堂回来路过，在门外听了个大概，梦儿与我同岁，仍是孩子心性，您千万不要为她气坏身子，平日里她跟我吵完架气不过，躲门里故意绊我，我呢，也会故意在她饭菜里放石头，她那颗牙便是我淘气弄没的，我们如此在屋里玩来玩去玩惯了，自是不好的癖性，往后我们改了便是。”
小小年纪，却如此不卑不亢。
崔夫人听了软下来，她再讨厌李小岚，也抵不住一个稚气孩童泪眼婆娑求她保重身体，抚了抚他脑门上的热汗道：“只是此事伤的不是我，是你嫂嫂，你去看看她手臂都被划成什么样了？”
曹佑便转过身朝孟沅看来，一双鹿眼又黑又亮，作揖道：“嫂嫂，我替梦儿向您赔不是，往后这些不良癖性，我们都会改了。”
众人都向她看来，她本来也觉得这事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