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婉是陆家新娶进来的儿媳妇,模样娇美,端庄淑德。
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连说话都轻声细语,但奈何所嫁的丈夫是个比她还娇弱的药罐子,靠不住,嫡系衰颓,这陆家又家大业大,旁支众多,是以才刚嫁过去,明婉少奶奶的福没享多少,妯娌亲戚间的明争暗斗倒是见了许多。
为了自保,也为了护住陆家,明婉硬生生逼着自己从一位娇怯怯的温婉娘子,成长为了一位精明能干、风火泼辣的主妇。
她为了这家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照料商铺与照顾丈夫之间两点一线,忙得连轴转好似蜜蜂也一般,五更起三更歇,就怕连心头血都要呕在陆家的祖坟前,才不枉她成为陆家的儿媳妇一遭。
这陆家的产业终蒸蒸日上,她经营起来的山庄也步入正轨大有欣欣向荣之势,躺在床榻上年逾半百的明婉心中欣慰,觉得自己是对得起陆家列祖列宗,也对得起自己早死的丈夫了。
虽则她未能给陆家主支添上一儿半女——这也兴得怨她么!自家丈夫身体不行也怨得她!——但她早从旁支过继了能干的子嗣,不愁她死后这陆家后继无人,再度崩盘。
不顾床前泪流满面请她坚持的亲人仆从,明婉闭上了眼。
三魂悠悠,七魄荡荡,她魂体飘游在这世间本该去鬼门关,却视线忽而一转,瞧见了她身死之后的光景。
她不由得大吃一惊,暗暗心想这是着魔了不成,连濒死之际都在顾念陆家产业。
不得已充当起看客的明婉瞪圆了眼睛,以旁人视角看着自己挑选的子嗣在她过世之后不负她望挑起重担,引领家族往更高更好的方向进发。
明婉:还好还好,即使老了她的眼光也依然不错,她挑中了一个好孩子。
作为长辈的明婉目光无比慈爱,只恨不能褒奖性地去摸摸当时已是一把美髯、沉稳端肃、颇有威严的陆家家主的头。
岁月几经变幻,世代更迭,转眼也不知过了几岁,自明婉以后的几代陆家家主都是聪颖能干之辈,敢开拓者有之,善守成者亦有之。
他们各有风采,能力卓著,让死去的老祖宗在看不见的地方细心关注着他们的同时,心头真是无与伦比的骄傲。
明婉深感与有荣焉,瞧瞧,这就是她保下来的陆氏子弟。
陆氏一门繁荣昌盛百余年,死去的明婉九泉之下实可瞑目了。但大浪淘沙,淘出金子金光闪闪,也淘出沙石不堪一用。
这盛极而衰的道理颠扑不破,陆家满室芝兰,某一日竟忽冒害群之马!
正待安心离去的明婉目瞪口呆,震惊地看见不知多少代后,她陆氏家族里冒出来几个不肖子孙,日天日地处世嚣张,仗着背后家族荫蔽,于京城中四处乱窜煽风点火,拉满仇恨还得意洋洋不自知,触犯禁忌,不消几年,就把她以及几代陆家家主呕心沥血支撑起来的山庄给搞败落。
陆家自此一蹶不振,满室萧条。
明婉:真就死了都能给他气活!
她在冥冥中见得此景,气得咬牙切齿、柳眉倒竖,只恨不能再复苏过来直接捉住那几个不肖子孙磨刀霍霍以正陆氏门风!
“……醒了!醒了!有动静了!二哥你快来!”
什么人竟敢在她病重之时言语聒噪?喜静不喜闹的明婉微微皱眉。
这点细小动作又是引得一片人声嘈杂,手忙脚乱,他们一个个都嚷嚷着“醒了醒了,快叫大夫!”,好似慢一步人就醒不过来似的。
明婉早坐稳陆家第一把交椅,闲来时少有人敢在她耳边言语喧哗,是以她再忍不住,睁开眼就想要怒斥这些下人休要言行无状、不成体统!
但睁开稍显沉重的眼皮,第一个入眼的是顶上那淡青绣兰的帷幔。
明婉不由一怔,之后狐疑,阿兰几时给她换的?这种小姑娘才喜欢的图案。
心内的疑虑渐大,外间一个“咚咚咚”急躁的脚步又渐响。
一人严厉喝止:“阿迟!休要鲁莽!”
不曾听过的男子声线。
她的房中竟然还有外男?
明婉悚然一惊,忙扭过头去看见满屋子面生的丫鬟媳妇,莫说自嫁进陆家时就贴身跟着的阿兰,就连一张熟悉的脸孔她都不曾瞧见。
明婉不免迷惑,疑是自己睡觉睡糊涂了还在梦中。
一老大夫上前诊脉,颇为和蔼地问道:“敢问小姐可还有哪处不适?”
小姐?不该称老夫人?
明婉蹙眉,盯着大夫的脸审慎地不曾开口,不动声色将视线扫过,她瞧见了自己的一双青葱的手,再动动身子,不仅身量短了,身子还轻快了。
明婉:“!”
她惊神,那厢实在按捺不住,探头探脑往里看的陆迟忍不住搭腔:“哪里有不爽利的便说,做什么半日不去应声。”
这声音……
明婉眯了眯眸,觉得耳熟不免强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