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落叶,风声呼啸,呜呜地吹过峰峦,当中插入悠凄的唢呐吹奏,压倒万籁。
宛如群鬼夜哭。
一具棺材躺在草地中央,雨水打湿了木板和衬里,树枝草丛中露出萤火似的鸟禽的眼睛,人类迎接死亡的地方,是它们绝佳的生存巢穴。
棺中空无一物。
“你拔出刀子来的时候,我真以为你要杀了我,结果只是割了一撮头发。”
一个臃肿的人影在树林中穿梭,余祯背上的少女轻若无物,尽管他的蓑衣和斗笠已经转移到她身上,也没有捂出任何温度。
“刚才的事,你千万别说出去。”余祯强调,“那是湘西的赶尸禁术,一旦使用,就会有可怕的后果。”
“我不会说的。”少女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和脖颈,没有任何脉搏跳动,那道穿透身躯的剑伤也没有愈合,可是她仍旧清醒着,精神着,和这年轻的赶尸匠在说话。
“还有,你唢呐吹得真好。”
聪慧如她,已经很明白,自己不再是人类了。
“我们现在上哪里去?”她问。
“先回庄子,事情发展成这样,只能和领队摊牌。”余祯无奈,“总不能继续回去进行交易吧。”
“还没请教你的尊姓大名。”
他自嘲:“我的姓名不尊也不大,叫我余祯就好了,人字余,祯祥的祯,村里人叫我阿祯。”
“我是元熙。”
“知道了。”余祯敷衍着,忽地顿住脚步,警惕环视,“有动静。”
“是夜行动物么?”
“不是。”余祯已经握紧刀柄,“是人。”
黑影从四面八方冒出来,犹如黄泉涌出的鬼魂,他们脚步悄然无声,雨水落到他们身上也似蒸发,化成一团雾气。黑影把两人围在中间,越缩越小。
包围圈裂开一条缝隙,一个蟒袍玉带的王孙贵胄走了出来。他脸色阴郁,一对眼眸闪动着幽邃的疯狂。
“很好,很好。”他寥落地鼓了两下掌,“我的送货郎怕找不到地方,特意吹响唢呐示意方位。”阴恻恻说道,“只是,卖家应该说过,不允许私自开棺吧?”
少女轻声催促:“放我下来。”
余祯依言蹲下,少女双脚稳稳落地,好端端地站在月光下。
“元熙……你还活着?”那公子惊讶,短短一瞬露出了笑容,惋惜着摇头,“你若死了,我会安心地守着你的尸身一生一世,你若活着,我只能要你再死一次。”
少女面上波澜不惊,长袖下握紧了拳:“薛肇……”
“啊,还有这位小兄弟,多谢你把熙妹送还给我。”被称为薛肇的男子皮笑肉不笑,“我是岑王。”
余祯不敢置信,这……难道这少女当真是皇女元熙?他来回打量对峙的两人,他们实在没必要合起来欺瞒他一个小赶尸匠。
“可、可是我听说岑王亲手杀了皇女。”余祯干巴巴地说,也顾不得冒不冒犯了,“那为什么你又来买她?”
“真啰嗦,下次让他们派个哑巴过来。”薛肇有些不耐烦,“作为岑王、摄政王,我必须亲手杀死元熙,让其他人只能臣服于我。”他对元熙露出痴恋柔情的笑容,“但是作为薛肇,一个男人,我想要你,占有你,生前不能,死后没有人可以阻拦。”
元熙冷笑:“那我便告诉你,生前死后来生,永远都不可能。”
“话不能这么说,死后你可就管不了了,那边的赶尸匠小兄弟,你说是不是?”薛肇抬手,“好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你黄泉路上也能做个明白鬼。”
黑衣人纷纷朝余祯靠去,他们手中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余祯紧紧将元熙护在身后,她刚刚成为非人之物,身体还非常脆弱。
一声突兀的唢呐穿越山岭,仿佛天边而至。
乌鸦倾巢出动,遮蔽了天空,成群结队,雨更急,更密,穿林打叶,他们的衣服都已湿透。寂静的荒山,似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生物,正在舒展活动。
又一声应和的唢呐,从反方向而来,乐音未落,一波又起,四面八方,群山回响。
“快跑啊!”
趁着黑衣人和薛肇愣神的一瞬间,余祯拉起元熙就跑,冲出重围,这山路他熟悉,知道如何甩开追兵,也知道哪里有隐蔽之所。
唢呐为他们指引方向,那韵律婉转悠长,哀中有喜,乐中有悲,如同一幕滑稽戏曲,长歌当哭,没有丝竹管弦,唯有风雨作伴。
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在雨幕中逃亡,身后影影绰绰,黑衣人们亮起火把,四处吆喝,试图盖过唢呐的声音,然而只是徒劳无功。
还有薛肇,他一会儿威胁,抓到余祯要把他大卸八块;一会儿怒吼,要把无能的属下都拉去喂狗;一会儿哀求元熙回到他身边,他不杀她了;一会儿狂笑,凄厉的笑声又为连绵不断的唢呐添上一层恐怖的回音。
“先在这里躲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