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死死地拉着柳依依的手,他们一群人就这样趴伏在颤抖的大地上,柳依依咬着牙,只感觉头盖骨都要被震起来了,女人似乎说了些什么,但炮火的轰鸣声实在是太大了,她什么都听不见。
大地在火光中不停颤抖,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的。
柳依依心跳得飞快,这是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恐惧感。
不是面对鬼怪的恐惧,不是摸不到底的未知的恐惧,甚至不是面对死亡的恐惧。
这是人类面对钢铁巨兽的、无力的、被碾碎撕烂的恐惧。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有五六个小时,也许有十个小时,两岸对阵的炮火终于停歇了。
柳依依整个人都是麻木的,耳廓里还是轰隆隆的声音。
女人爬上来一点,用力地压着她的头:“柳依依,柳依依!”
柳依依茫然地抬头。
看到她这副什么都不清楚的表情,女人的心立刻沉了下去,她的表情严肃起来,手指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听好了,柳依依,这段话我只说一次,我们现在在“梦境怪谈”中,你是柳依依,现在是凌晨三点,十分钟后,我们要趁着天还没亮穿过这片阵地。”
她很怕柳依依会茫然地发出询问,比如梦境怪谈是什么,或者柳依依是谁,又或者是表现任何反抗和不信任。
因为那样的话,她就只能、也绝对,会把柳依依丢在这片阵地上,任由她在下一次炮火中被撕碎或者被狙击手杀死。
但柳依依没有,她在茫然中努力消化着现在的情况,用力地点头。
“别说话,也别抬头别起身,如果不想死就拖好你的箱子。”女人顿了顿:“你可以牵着我,另外,我叫......吴瑾。”
“吴瑾,我们现在到底在......”
这里是哪里?我们现在到底在哪里?谢同尘在哪里?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真名?她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太多太多的问题挤压在柳依依的心头,而她的脑袋仍然还在刚才炮火鸣颤的余波中,十分眩晕。
......这里真的是梦境吗?她真的...是柳依依吗?
吴瑾声音坚定:“梦境怪谈,我们在梦境怪谈里。”
十分钟的修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吴瑾看了她一眼,便灵巧地往前方的森林中匍匐前进。
柳依依不敢怠慢,把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箱子托在肩膀上,也努力向前爬去。
地面十分松软干燥,她最开始走在上面时甚至以为自己走在一片刚刚翻垦过的农田上,但现在,她知道那是因为炮火,双方的炮火几乎把这片战场都犁了一遍,空气中都是干燥的火药味道。
柳依依爬着爬着忽然感觉有些奇怪,耳边的动静和之前在炮火中看到的人数比起来轻了很多,她犹豫片刻,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几乎就让她吐了出来。
那是血肉的河流。
粘腻的、肉糜一般,几乎分不清肢体的来源,只是这样黏着在土地上而已。
只是因为她之前看过被炮轰之前的队伍,才能认得出那是人类。
这就是......战争。现代战争。
勇气、坚毅,个人的信念和生命,人类成长的前二三十年时光,这些东西都在战场上都是不值一提的,最终只能化为最纯粹的血和肉,化为数字和一团灰飞。
柳依依每往前爬一点,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带着泥的指尖深深扣入土地中。
然后她发现自己在从土地里获取温暖和动力——被炮击过的土地,是留有温度的。
她努力不去想,在炮弹落下来时这片土地上是否有人,只是在此刻将身体紧贴着,获取那点微不足道的余温。
过来一会儿,她的手指忽然在土地中摸到了什么坚硬隔人的东西,一半金色的边缘在土地中若隐若现,还有一点柔软的感觉。
柳依依顿了顿,扣挖起来,她在血色的粘腻泥土混合物中挖出了半个金色的眼镜,并且那点柔软的感觉......是人的肢体。
那是一个人。
这团血肉失去了温度,但还保留着人类社会的最后一样东西——半个破碎的眼镜。
柳依依几乎整个人都恍惚了,理智、感情,都完全被抛之脑后,仅仅剩下了一种本能,带着她穿过了这片战场,跟着吴瑾的背影,爬进了一片边缘的丛林之间。
即使到达了丛林,队伍里也没人敢说话,没人敢抬头。
直到又爬过了几百米,到达了森林的深处,确保完全不会被外面的人看见时,吴瑾才谨慎地起身。
“有人受伤吗?”她问。
没有人说话,只有零星几个人喘着粗气,摇头。
当然没有人受伤,因为受了伤的人,都被留在那片战场了,最迟到天蒙蒙亮时,攻守方又会发起冲锋,在那里耽搁时间无异于自寻死